七月,小暑。
一輛馬車在山間道路上行駛。
車内,一個少年抱着雙膝蜷縮在榻上的角落。雖然悶熱,可因警惕,他甯願這樣縮成一團。
至少有安全感。
在他對面,一個留美髯、外罩白紗着黒衫的中年男人在閉目打坐,他睜眼時看到少年這副姿勢,略有不滿:“身正則量衡,修仙之人應超然物外而遺世獨立,聶更闌,把腿放好。”
少年眸子似小獅子般瞪圓,最後還是慢慢把腿放下端端正正坐好,把男人給他買的嶄新衣袍的褶皺捋平。
美髯男人這才滿意,重新閉眼打坐。
少年掀開車簾,漫無目的望着外面熟悉的梧城街景。
在兩個時辰之前,他還不叫聶更闌,而是喚作寶瑟,是綠苑的一名小倌。
兩個時辰前,一個衣袂飄飄道骨仙風的中年男子尋到綠苑,說他是修真界聶家的少爺。而這男子則自稱他的父親——聶重遠。
老鸨得知心頭疙瘩寶瑟居然是仙人的兒子,在寶瑟離開前把人拉到一旁,“别忘了綠苑對你的撫育之恩,小仙君,日後可要對綠苑多加照拂。”
聶更闌蓦地望向老鸨,年過三十五的女人面上帶着谄媚的笑,話裡則更多的是告誡要挾的意味。
而寶瑟的父親聶重遠在得知兒子名字後,皺了皺眉說什麼,隻是告訴他,以後他便喚作聶更闌。
夜深人靜,漏盡更闌。
寶瑟彼時還不太明白父親取這個名字到底是何意,隻是隐隐對傳說中的修真界抱有一絲期待和幻想。
學了仙術,是不是就能保護自己不受欺負,不想做那些令人惡心的事了?
馬車轱辘轉動往深山而去,最後無路可走棄車而行,終于來到修真界入口,那裡早有靈舟候着,聶更闌跟着生父坐上靈舟穿雲過海,來到山巒綿延橫亘的幾千裡之外,最終靈舟降落在一座氣派恢弘的高門大院前。
寶瑟,不,此時已是聶更闌,早就看得心神震撼。
從在靈舟時起他就不斷看見有禦劍的修士以及來往的飛舟淩空而過。
到了聶家地界,禦劍的人和飛舟數量又增添了不知凡幾。
這就是修真界嗎?不僅人能禦劍,就連船也會飛!
聶更闌之前也隻是聽過傳說,如今親眼見了,才明白凡人都對這個地方極盡向往。
輝煌、缥缈、歎為觀止,遠不止于此。
飛舟終于降落。
聶更闌要從那守衛森嚴的丹漆金塗銅釘環大門進去,卻被一名仆從伸手攔住。
少年下意識仰頭望向聶重遠。
聶重遠臉色波瀾不驚:“從側門進去。”
聶更闌原本隐隐含着期待的臉頓時變得一片沉靜。
*
進入側門,沒走多久就是一片連廊,還有那邊隐約可見的圖案繁複精緻的影壁,上頭刻着聶更闌說不出名字的六足神獸——聶更闌吓了一跳,這些神獸居然在石刻間遊動,好似下一刻就會沖破石壁。
聶家莊依山而建,主宅曲徑幽深,樓閣台榭成群,靈植蓊郁,雲霧缭繞,一派莊嚴祥和,不愧于修真界名望世家之一。
從進門起就有仆從跟随其後,聶更闌一行人漫步在迂回曲折的遊廊之上,聶重遠這時出聲:“原本飛舟可以穿過禁制直接到達中庭,想來還是帶你熟悉一下聶家為好。”
聶更闌已經忘了回應,隻是呆愣地瞧着四周如仙境般恢弘夢幻的庭院。
他居然看到了一頭四不像的神獸埋頭在一叢叢結着五彩斑斓的栖炎果中啃得正歡。
盡管他對果子和神獸絲毫叫不出名字。
聶重遠瞧見兒子癡愣的模樣,眉頭幾不可聞皺了皺,并未多言。
就在一行人快邁上台階時,突然大廳内一把冰劍破空而出直沖聶更闌而來。
聶更闌因為驚恐雙腳釘在原地,絲毫挪不開腳步躲閃,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直到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從裡傳出,聶重遠拂手一揮,那把冰刃瞬間消散于無形。
“雲錦,雲飛,不得胡鬧。”
他言語雖然責備,可面上卻是微微含笑的,并無一絲嚴厲的表情。
兩個紮雙髻的孩童從裡坐着把劍低空掠過直奔聶重遠而來。
“爹爹!”
居然是一對七歲的龍鳳胎。
聶更闌驚魂未定捂着胸口,沉沉的目光仍舊停留在剛才冰劍消失的地方。
向來性子沉的少年也禁不住脫口而出:“那、那是什麼?”
龍鳳胎噗嗤一聲,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瞪聶更闌,“就一把劍呗,還能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它為什麼會消失,消失後又去了何處?”
龍鳳胎之一的聶雲飛睜圓了眼睛,似是從未聽過如此奇怪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