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緩平,石罅綴滿落葉。溢出的葉子層層疊覆于黑土之上,腳踩下去發出松脆聲響,觸感卻異常綿軟。
扶疏本以為會在山中遇見沉冥,畢竟道袍這麼明顯的線索,沉冥肯定也會發現。然而他循着山徑,胡亂摸索打轉,卻始終未見半個人影。閉眸感應,周圍也并無神君大人的仙氣。
難道猜錯了?
走了一小段,眼前出現一段狹長石梯,兩側山岩陡峭,隻可見一線天光。他擡眼望去,石梯的盡頭隐隐有座門樓,檐角破敗,褪色的長匾上依稀可辨“九淩派”三個大字。
是九淩派的遺址。
扶疏探頭去看,石梯上落滿枯枝碎葉,想來已經多年無人踏足。他猜裡面也是空空蕩蕩,但來都來了,好歹要瞅一眼。于是拾階而上,勤勞爬到了門樓前。
擡手推開門,古舊的木頭發出咯吱聲,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扶疏剛踏進去,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清脆人聲:“來者是何方道友?”
“我去!”他吓一跳,“居然有人?”
低下頭,發現一個白衣小道士正仰臉望着自己,笑眯眯的。
“不是道友?”小道士接着問,“那是山中遊人?迷路了?”
“哦……是遊人。”扶疏随口胡編,“我來賞秋景,不慎迷了路。繞着繞着,發現這裡有座門樓,心中好奇,就進來看看。”
“那算你運氣好。”小道士說着,将他往裡引,“這座山裡就我們一個門派,别處都是荒坡野林。你若不着急,可以留宿幾日,養好精神再回去。”
“你是九淩派的人?”扶疏好奇,“九淩派不是早就沒了嗎,為何你還留在此處?”
“誰跟你說九淩派沒了?”小道士失笑,“我們一直都隐居山中,血脈不曾斷過。估計是外邊的人不知道,才編出這種瞎話吧。”
扶疏也是道聽途說,點點頭:“有可能。”
二人穿過寬敞院落,遠處當真有幾個掃地的弟子,晃着笤帚沖他們打招呼。其中一個喊道:“照影,來客人了嗎?”
“對啊,又一個迷路的。”照影笑答,“膳房還有熱粥嗎?天涼了,我去盛一碗給他暖暖身子。”
“不必麻煩,”扶疏忙道,“我不冷。”
“客氣什麼,”照影推開正殿的門,“我們常年備着粥飯和衣被,就是為了你們這些在山中迷路的人能有個暖和地方歇腳。走,我先帶你去齋舍。”
扶疏跟着他穿過正殿,裡頭齊整坐了成排的白衣道士,都在靜心誦經。見有人進來,紛紛偏頭看來,笑着和扶疏颔首示意。
扶疏怕出聲打擾他們,輕手輕腳繞到殿後,才道:“大家都好認真啊。”
“沒辦法,師父管得嚴。”照影笑歎,“晨鐘一響,我們就要起來供香,灑掃,練拳。午後聽講,接着練拳。傍晚又要誦經,直到暮鼓之後,才能歇息。”
扶疏感慨:“當真辛苦。”
還好沒出家。
照影将他帶到齋舍,簡單安頓之後,道:“你且先坐着,我去給你盛碗熱粥來。”便轉身走了。
扶疏哪裡坐得住,等他背影一消失,就四下打起轉來。
九淩派的外門看着雖破敗,裡面卻齊整幹淨。齋舍前方是八仙殿,再往後是太白堂和鬥姥殿,兩側皆有過廳,是典型的道門布置。
他晃到前院時,方才喊話的掃地青年又看見他,熱情迎上來:“你怎麼自己瞎轉,照影沒帶着你嗎?”
“他去膳房拿粥了。”扶疏道,“我一個人無聊,就想到處看看。”
“我叫塵絕,你也可以找我玩。”青年把笤帚靠在一旁,“師父讓我把這片院子掃幹淨,之後就沒事了。你等等我,我帶你逛。”
扶疏于是抱臂靠在石柱上,慢悠悠道:“你掃你的,我不急。”
他看着塵絕掃了會兒地,照影端着熱粥,急急忙忙找來,見到扶疏才松口氣:“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
“抱歉,”扶疏直起身,“我隻是想四處看看。”
看看有沒有清虛的線索。
“無妨,來者是客。”照影把碗遞過來,“喝完随便逛,我晚點給你準備寝衣。”
他這麼盛情,扶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道了謝,雙手接過碗,正要喝,低頭卻愣住了。
碗裡是空的。
“這……”
扶疏拿不太準他什麼意思。
耍自己?
“怎麼了,”照影依舊在笑,“怎麼不喝呢?”
扶疏看了他半晌,忽然覺得,照影臉上的笑沒有溫度,不像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