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嚴徵是個很負責任的提學官,對各府乃至各縣的學風都很關注。
他得知長安縣令李榮斌要在鄭文清與林秋笙之間選出縣案首時,不是沒懷疑過是李縣令故意為之。
畢竟鄭文清今年才十四歲,哪怕送去府試,也是個叫人格外注意的神童才子。
更何況一旦被選為縣試案首,府試時考官也會有所關照,定會榜上有名。
這樣一來,李榮斌任上便有一位十四歲的秀才。這在京城固然不難得,但在鄉下小縣中已經是了不得的成績。
因此嚴徵是真心懷疑過鄭文清的,看過他的科考文章之後,他的疑慮便更深了。鄭文清的文章寫得已經很成體統,即便拿到鄉試去也未嘗不可。
這樣的神童才子,李榮斌難道不心動嗎?
大庸朝的官場中師徒如父子,門生的情誼也是非同一般。科考的主考官與考生又是另一種利益關系。
若兩廂裡都有意,主考官提前洩漏一二考題,亦是防不勝。待将來這學子考中了,兩人便是天然的利益同盟。
不僅是曆來皆有,甚至很難調查取證。
一來,被選中的學子通常是有真材實料的。二來便是在此案當中,縣試主考官本身就是一縣的父母官,體察學風、時不時關心本縣學子的學業本就是縣令的職責。
換句話說,在這樁案件中要從科考文章來證明鄭文清的清白根本是天方夜譚。
本次的主審官黃知府更是半無愛惜神童才子之心,也不肯幹涉科考之事,他笑呵呵地詢問:“嚴大人,您看這……”
嚴徵雖有愛才之心,也覺得鄭文清說得沒什麼毛病,但他不能就這麼無憑無據地放人走。畢竟,古代沒有無罪推定這一說。
嚴徵不能徇私,因此隻好道:“叫那賣試題的家奴來指認吧。”
鄭文清到底年紀小,并沒有立刻察覺嚴徵的這個決定并不能夠解救他。
——縣令李榮斌的家奴賣了試題,自然能夠指出買試題的人,可即便否認了也并不意味着鄭文清就清白無辜。
那家奴名叫王俾,是個身材矮小的老頭,很快就被壓了上堂。黃知府叫他認人,可這小老兒依舊沒能松口,隻說看不清對方的臉。
王俾跪在堂上,低趴着道:“大人啊,這等不光彩的事那都是晚上做的,而且小人是賣給掮客的,真的不知道究竟這試題到了誰手上哇!”
……
一旁聽着的謝柏峥默默無語,這種一次性|交易竟然還搞出了掮客。
黃知府在堂上問:“哪個掮客,姓甚名誰?“
王俾老老實實答:“是小人的堂哥王弼,幹完這一票就跑了。”
原來還是個家族企業。
聽到這裡,謝柏峥稍微有一些走神,按照這個審訊思路一直問下去,可能得出的結果大概率是茫茫人海。
真正從中間人王弼手中拿到縣試考題的人大概早就跑了,即便把王弼找來問……
那個人也很可能是那種丢進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形象,至少不可能是見過一次就讓人印象深刻的那種類型。
這一段審訊思路沒錯,但是距離找到人,需要付出的時間的人力都太多了。至少,需要在周邊的縣城大範圍搜捕。
畢竟這是交通和通訊都不發達的庸朝,随便找個深山老林裡一躲,跟人間蒸發有什麼區别?
找到人的希望實在很渺茫……
謝柏峥的目光移到鄭文清身上,這個十四歲的年輕人在曆史上最終也沒有得到公正的判決——如果他當真清白無辜的話,那麼他往後餘生的幾十年裡寫那麼多遊記,去了那麼多地方,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懷抱着哪怕一絲希望,試圖找到某個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謝柏峥心中歎氣——
誰讓他親眼所見,誰讓他不忍心見到鄭文清這樣的天才遭遇荊棘。
他想知道關于這個案件的全部真相。
霍靖川在一邊聽得沒勁,仗着人看不見,略帶可惜地說:“你說這小孩知道他快要被定罪了嗎?”
謝柏峥不贊同地瞥了一眼,他叫誰小孩呢?
湊巧的是,謝柏峥這個細微的動作剛好被葉文彬看見。葉文彬不怎麼報希望地,問道:“謝柏峥,關于此事你有什麼想法嗎?”
“……”
堂上的人一齊看向他。尤其是鄭文清,這倒黴孩子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有可能會斷送在這樁案件裡,沒有人能夠證明他的冤屈。
因此他的臉色幾乎瞬間化成了慘白,隻有牢牢攥緊手心才不至于叫人發現他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