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将軍府中院子裡，時不時竹葉飒飒，松濤聲響，陣陣涼風不歇，讓守在屋子裡的人，原本不安的心情，平靜了些許。

秋風入戶，亦吹得一張紫檀鎏金木雕花床上的床帏翩跹，隐約間，可見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年正躺在其中。

少年一頭如墨的散發，平鋪了半個木枕，兩道濃密如黛的劍眉蹙着，平白染上了幾分淩厲，狹長的雙目緊閉，飽滿圓潤的額頭以及挺拔漂亮的鼻尖上布着細細的汗，薄唇緊抿，仿佛在睡夢中，也在忍受着愁苦折磨，不得舒緩。

不知是不是這股涼風撫慰了少年。

終于，躺在床上的蕭湛，手指突然動了動，再接着，那卷翹的睫毛也顫了顫，正努力地睜開犯疼的眼。

隻是夢魇太深，耳邊和潛意識中陣陣響起的金戈鐵馬聲，厮殺哭喊震天，無數人影場景交錯，累得蕭湛周身都泛起了層層的虛汗。

棉白的睡袍之下，一道金色的圖騰在蕭湛的背上美輪美奂地雀躍着。

蕭湛隻覺得渾身滾燙，可又因為意識太沉而無法醒來。

夢境中的蕭湛身處天牢，安之若素地端坐于長階山的中台，聽着宮中來人哆嗦着念完：

“罪臣蕭湛，擁兵自重，藐視皇族，結黨營私……遵陛下旨意，處以極刑，即刻行刑。”

到了這個時候，蕭湛沒想到自己腦海中出現的竟然是蘇胤。

當初蘇胤一身白衣沉沉，以身攔了他的馬蹄：“蕭長衍，你當真如此信任五皇子嗎？”

蕭湛端坐馬上，坐下的流風有些焦急地刨了刨蹄子，漫不經心地看着蘇胤泛起薄汗的額角：“敢來攔蕭某的馬，看來還真信任我啊……你就沒想過，依着蕭某的性子，屆時一個馬繩沒收住，從此身死道消了嗎？”

碧水涼秋，黃雲凝暮。

蘇胤認真地看了一眼蕭湛，隻是遞給了蕭湛一個木盒，裡面躺着一枚斷了的狼牙墜子：“蘇某此去，不會再回京都，願蕭将軍，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夢境中的蕭湛看着蘇胤清瘦的身子，白衣沉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裡，印滿了一池西洲湖水。

這個眼神在蕭湛的記憶裡，夢裡，都出現了無數次，他一直在想，那一晚蘇胤藏在眼底的神色，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湛伸手想要拉住轉身的蘇胤，卻不想隻能虛虛穿過蘇胤的身子，蕭湛有了一絲慌亂：“蘇胤！”

蕭湛還沒來得及攔下蘇胤，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蘇胤越走越遠，忽然耳邊泛起了一陣陣的刺痛的聲音。

“将軍，蒼梧山，大捷啊！”

“蕭長衍，你該死！你怎麼還不死……”

“罪臣蕭湛，擁兵自重，藐視皇族，結黨營私……遵陛下旨意，處以極刑，即刻行刑。”

“來人，替罪臣蕭長衍，處以千刀萬剮的極刑！”

無數撕扯的聲音，由遠及近，充斥着蕭湛的整個腦海中，讓他意識到這個夢境太深，如果做不完，應當就醒不過來。

又或許是夢中的厮殺聲過于激烈，鮮血淋得整座夢境都是鮮紅之色。

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蕭湛的耳邊響起，讓冷汗涔涔的蕭長衍找回了一絲清明，也堪堪松了一口氣。

“蕭長衍，你醒醒！蕭長衍，長衍，我不許你死！”

那聲音雖然好聽，卻好像抖得厲害，蕭湛覺得怕是自己渾身沒一塊好肉，血流了一地，讓人害怕了吧……

隻是這聲音，好生耳熟。

明明渾身都是血，但是蕭湛還是感覺到了臉上的一股熱意。

意識中蕭湛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好看的睫毛一顫一顫，仿佛費了千斤的力，才讓眼睛眯開一條縫。

雪白的狐裘染滿了血，這人通紅的眼睛布滿了驚懼和惶恐，薄薄的嘴唇沒了血色，抖得厲害。

夢境裡，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凝實。

蘇胤，你是回來了嗎？

你不是走了嗎？你竟然真的回來了？

蕭湛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意志力，感受着夢中身上一刀刀傳來的鈍痛，慢慢變得麻木。

直到整個人耳邊都被蘇胤顫抖的聲音充斥着：“蕭長衍，你不許死，你别死……”

“蘇胤……”蕭湛終于低低地回應了一聲。

忽然，夢境到這裡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