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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昭玉先看見的就是那條紅色摻雜些許藏青的穗子,然後才是壓在禮物下的那張草紙。
她這幾日已經将姜家的權力收攏得差不多了,千金客幕後的皇家之人雖然還沒找到,但是卻也有所猜測。
朝堂因為姜家的傾頹自然又經曆了一次大洗牌,新的被提拔的官員春風得意,僥幸逃脫一劫的戰戰兢兢。
長公主府門前掃出來一排刺客的人頭。
不過不管他們有什麼樣的動作,最終的結果幾乎已經成了定局。
抛開這些不提,蕭昭玉盯着那條說不上精緻好看的穗子看了半晌,默默将其收了起來。
然後伸出手,纖長的手指輕飄飄地将信紙拿了起來,蕭昭玉一目十行地将信讀完,眉頭舒展又皺起。
曲問清。
在她的記憶中,死在清平四十四年的長陰坡一戰,死于……墜馬。
蕭昭玉眉頭幾乎要打成了結,她很敏銳地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沈忻樂在信中提及了她給曲問清調養身體的事情,蕭昭玉本來并沒有在意這個。但是當她回想記憶中對曲問清的印象,結合這一項細節,幾乎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記憶不對的結論。
是沈忻樂的舉動帶來的改變嗎?
蕭昭玉抽出一張新的信箋,半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波濤。
她思索片刻,還是将自己“新的”記憶寫給了沈忻樂。
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能帶來多少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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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忻樂病了,她發了高熱,額頭燙得幾乎能煮熟一個雞蛋。
沈忻樂的病來勢洶洶,她早上起床時就覺得身上發軟,有些使不上來勁兒,腦子也昏昏沉沉的。
這幾日軍中也有幾個風寒的人,沈忻樂身子不舒服,再加上腦子混沌,便也沒想太多,自己去給自己抓了一貼風寒藥。
但是藥還沒煎好,沈忻樂就覺得不太對勁,剛剛張口想要喊人,上半身就不受控制地往地面栽了下去。
幸好最後一絲氣力讓她倒下時沒有往藥爐的方向。
沈忻樂是在自己的營帳中醒過來的,她喉間幹渴,透過朦胧的光看見一個穿着深藍色軍醫服飾的窈窕背影。
那背影正是雲霞的,她聽見了沈忻樂發出來的動靜,轉身看過來,很貼心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等到沈忻樂喝完,雲霞坐在她旁邊,隻是語氣有些硬梆梆地,臉色也不太好看:“你這次發熱,源于憂思過重,休息幾天便可。”
“麻煩雲霞姐姐了。”沈忻樂道,她聲音還有些啞,聽在雲霞耳中有些刺耳。
于是雲霞猛地起身,咄咄逼人問道:“你今早醒時便覺得不舒服,我那時還沒走,為何不告訴我?”
沈忻樂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完全沒想到雲霞竟會為了這事生起氣來,惴惴開口想要解釋,又被雲霞一眼把口中的話瞪了回去。
雲霞兀自生過氣,很快便消了氣,重新坐了回去。她雖然脾氣易爆,但是沉下眉眼的時候也有一股在軍營中磨出來的氣質。
雲霞溫熱的掌心撫上沈忻樂的頭頂,順着她散亂的青絲揉了揉,聲音溫和成熟:“我剛來鎮南軍時也經常會怕,怕打仗死人,也怕我救不活他們。雖然在外治病時也會死人,但是這兩種情況卻是不一樣的。”
真實的戰争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殘酷,雲霞以為沈忻樂這些時日見到的各種慘狀吓到,才會生這麼一場憂思過重的病。
“也是我不好,竟然沒有注意到你的情緒。你現在比我當時的年齡還小,還是個小姑娘呢。”
沈忻樂半垂着眼,心中是止不住的暖流,她隻是突然感到有點疲累。
沈忻樂今年才十六歲,不是二十六,也不是六十六。無論平日裡多麼成熟、包容而可靠,在得知了一個關系到那麼多人的生死的大秘密之後,自然也會迷茫和不知所措。
在昭玉給她展示的曆史中,她會死,曲問清會死,曲從和将軍,還有羊城那些不願意離開而被屠戮的百姓。
紙上蒼白又短促的一句話,卻是她的一生。
她嘗試着去砍動命運的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枝杈,卻隻是令曲問清變了一個死因。
沈忻樂閉了閉眼,啞着嗓子道:“雲霞姐姐放心吧,我沒事了。”
她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是蚍蜉撼樹,又真的毫無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