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哭得衣襟濕了大片。
隐無為問她可否聽過謝徽。
老婦卻搖頭,并把一塊青銅鏡放到了隐無為手中。
鏡子的邊緣嵌有八顆寶石,但都黯淡無光。
“這是何意?”隐無為問。
希望她能開口說話,可老婦卻突然捂住嘴巴,伴随着雞鳴破曉,老夫混沌的雙目裡滿是驚恐。
那雙眼睛的瞳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變成兩團黑霧,不斷蠶食着周圍的眼白,直至将眼白吞噬幹淨,變成兩隻黑的讓人發毛的眼睛。
隐無為被老婦的這番變化和舉動吓了一大跳,他正想着繼續追問時,卻見自己的右臂不受控制的來回搖擺。
周圍的陰風竟是吹得越來越厲害,槐樹吹得東倒西歪,将石頭上坐的老婦吹散,亦是将隐無為吹回了現實。
“大俠,大俠”
伴随着外面公雞啼鳴,隐無為被縣太爺的聲音吵醒,他捏着眉心,腦子疼的厲害。
睜開個眼縫瞥了眼跪在邊上,抓住自己手臂晃動的縣太爺,問怎麼了。
縣太爺顫聲道:“大俠,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隐無為坐了起來,縣太爺鬧出的動靜并不小,可屋内所有人除他之外,都睡得特别沉。
隐無為還沒從剛才那個古怪夢境裡回過神。
屋内全是酒氣,也不知這縣太爺又喝了多少酒。
隻見縣太爺哭着說:“大俠,我的女兒,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了。我的女兒已經死了,死在了慎言仙門。如今回來的是惡鬼,是要殺了我的惡鬼!”
隐無為吃力的從床上坐起:“為何這般說?”
縣太爺道:“自她從慎言仙門大着肚子回來後,每天晚上,她都會跪在我床邊說話,大俠能想象到那種場景麼?我都睡迷糊了,她就悄無聲息進來,跪在床邊跟我說話,聲音還壓得特别低,陰森森的。”
隐無為不解:“她說的是什麼?”
縣太爺道:“她在背古文,就是我與我過世妻子最喜歡的,也是交給她的第一篇古文。大俠知道哪首麼麼。”
隐無為剛要說“我知道”三個字,怎料縣太爺竟然有模有樣的用陰森森的語氣背起了靜夜思。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
隐無為嘴唇嚅了嚅,真想說一句“你比故事更吓人”,但見縣太爺一副被嚴重摧殘後,睡眠不足的破敗模樣,不忍說出。
“大俠,我見你并非尋常人,而且還和清台缪氏在一起,想來是仙門中人。幫幫我這個小老百姓好不好?我女兒肯定是死在了慎言仙門,回來的是鬼啊!殺了它!快殺了它!要不然我都沒精力去辦案了。”
縣太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個勁給隐無為磕頭。
磕的頭都破了,縣太爺都不管不顧,他擡起頭,露出滿是血的臉對隐無為說:“若是俠士能去一趟慎言仙門,将我女兒帶回來,讓我們母女倆見一面,将她安葬,我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母女?”隐無為納悶。
縣太爺也是一臉懵逼:“我是說錯了嗎?”
就在兩人大眼瞅小眼,客房門被推開。
縣太爺吓得哇哇大叫,借着酒勁,他平日裡的僞裝全數不在。
隐無為被吵得耳朵疼,拿過枕巾塞到縣太爺嘴裡。
“阿耶,您在說什麼呢,什麼叫我不是你的女兒?”
安将傾委屈的眼睛都紅了,她每往這邊走一步,縣太爺便會拼命往牆角蜷縮,直至完全縮不到哪裡去。
縣太爺目眦欲裂,用力喊道:“嗚嗚嗚嗚嗚!”
可安将傾卻眼含委屈:“阿耶,您最愛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給我起名叫安廈,也喜歡我坐在床邊給您背這首,難道您忘了麼?”
縣太爺拼命搖頭。
安将傾擡手去觸碰縣太爺鬓角花白的頭發,卻吓得縣太爺眼珠子直翻,幾乎下一秒就能昏死過去。
隐無為默默注視着這一切,喚了聲“将傾小娘”,安将傾回頭。
隐無為:“出來一下。”
安将傾點點頭,起身跟着隐無為離開了客房。
隐無為随手将門關上,問她:“為何不将真相說出來?”
其實凡人們的事情修仙之人一眼便能看穿,隻是不願說破罷了。
安将傾深吸了一口氣,撫摸着隆起的肚子:“其實将傾小娘臨死時,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父親,她給我講了許多他們父女倆的故事。我于心不忍,便用她的身體回來,幫她照顧她的父親,也算是,填補了我身前沒能在父母身邊盡孝的愧疚。”
隐無為低聲詢問:“為何她要在那裡自殺?”
安将傾擡眸,憋着腮委屈的看着隐無為,有些怨憤:“因為這個世道,看不到任何希望。
将傾小娘想要學習,想要通過科考進入翰林院,想要在太子身邊學習更多的治國之道。
可是,她在學堂裡受盡其他人的排擠和霸淩,好不容易獲得考試名額,一路考到了舉人,卻被告知朝廷換了新皇帝,早已将林灼太子規定的科考男女不限的律令給廢除了。
将傾小娘心有不甘,去講道理,卻被那群人言語侮辱了一番。
後來小娘得知先帝林灼去了慎言仙門,她也就跟去了,隻可惜,先帝林灼并不在那裡,而她的魂魄也被困在了裡面,找都找不到。
我怕姑娘的魂魄離開肉身太久,肉身會腐爛,這才私自附在她身上回到了這裡。
又不忍心占據姑娘的大腦将她的身體據為己有,便藏在她的腹中,沒想到還是被她的父親識破了。”
又是一道公雞啼鳴,隐無為從二重夢境中醒來。
發覺自己竟是在野外睡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