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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張芳芳累都要累死了,上班反而成了最輕松的事兒。宋青書接連幾天沒見到周海燕本以為張芳芳起碼要問一聲,誰知道張芳芳從頭到尾像沒周海燕這個女兒一樣,不要說關心連句抱怨也沒有。起初他還想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但話頭一打開,張芳芳就又哭又鬧,說他見不得她過兩天安生日子,他也索性就不做這個好人。
母女鬥法,關他什麼事兒?
直到又過了兩天宋佳慧先忍不住了:“張阿姨,那個誰……不回來了?”
張芳芳從鞋櫃上拿過鑰匙:“嗯。”
“嗯是什麼意思?”
“她想去哪兒去哪兒,她又不認我這個媽,死在外面和我有什麼關系?”
宋佳慧:“……”得,她還不如不問呢,腦子有病是遺傳吧?
不過話說回來,周海燕不回來了是不是意味着她錢盒裡的零花錢都歸自己了?幾十塊呢,張芳芳肯定背着自己偷偷給她錢了!這對母女都一個模樣,心裡藏着奸!
周海燕中午下課潛伏回去拿了幾件換洗衣服,張芳芳和宋青書都不在家,估計是在單位午休。
房間裡推門進去一股食物腐敗的味道迎面而來,果然走到廚房,水槽裡的碗筷不知道堆了多久,黑色的小飛蟲盤踞之上。周海燕泛着惡心洗了碗筷,把地面也收拾了一下。其實她并不想做這一切,邋遢鬼就應該在自己造出來的垃圾堆裡發爛發臭,但她想着這是最後一次,所以也就沒有那麼有所謂。
周海燕的爺爺奶奶是很愛幹淨的人,所以小小的她初到父母身邊格外不适應,想要什麼不敢說,洗了腳襪子緊緊攥在手心不知道放哪兒,吃根冰棍都害怕被罵要把紙殼子塞在沙發下,爸爸解決這件事的方法是哈哈一笑,帶她去買更多的冰棍,媽媽則是罵她小家子氣,不大方。
她确實一直不怎麼大方,總是不由自主的猜測對方到底是真誠是客套還是浮于表面的虛與委蛇,她不信任任何人,因為她在父母身上沒有感覺到準确的愛。相反她的母親,給了她最惡毒的詞彙和最多的侮辱。
後世有一條新聞讓周海燕印象深刻,消防人員在樓頂拯救輕生少年時,母親掙脫所有人手沖了上去,本來已經準備下來的少年轉身一躍而下。
當時的讨論分為兩派,一派質疑母親在兒子生前對其使用了語言暴力,至少在孩子死亡前她有無數機會阻止事件的發生。另一派卻說孩子承受能力太低,這樣的孩子就算走上社會也會遇見各種事情最終走上輕生這條道路。當然兩派的統一意見都是死者已矣,不要再對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進行網曝。
然而真的能夠停歇嗎?當知情的不知情的所有人用怪異或者同情的眼神投向這位母親的時候,她會是怎樣的想法?
也許是自己思想陰暗,周海燕認為在這位母親的潛意識裡她的确是想把孩子逼死的,隻是沒想到這件事情會成了真。
不光她,其實很多家長都是這樣的,自己過的痛苦又有生的欲望,于是把死欲轉移到孩子身上,貪婪的吮吸孩子的生命。原因無非有兩點,第一個确實不怎麼愛這個孩子。第二個唯有孩子能全心全意信賴自己并且逆來順受。
别人産生了痛苦,他們的痛苦就會減弱。
有人說那母親時候肯定後悔了,因為父母肯定都不希望孩子死。在周海燕看來未必,他們後悔的是這件事帶來的後果,是自此失去了養老的工具,後悔承擔社會的壓力以及身敗名裂的可能。同時失去一個沙包失去一靶子,失去了發洩情緒的渠道,而不是那個沙包和靶子本身。
同樣的事情也時常發生在周海燕自己身上,很早以前鐵路局托兒所辦了一個舞蹈班,家屬院很多孩子都去那裡跳舞,周海燕也不例外。但訓練時間在周末和張芳芳打牌時間有所沖突,張芳芳也不說自己沒時間送她,就在舞蹈室背後和一群家長說周海燕壞話,别的孩子那叫眼波流動,而她就是死魚眼眼大無神,别的孩子那叫身段柔軟,到她就是硬木樁提線小醜。當着她的面也說:“喏,你看我女兒跳得什麼玩意兒,還是你有福氣,教出來的孩子這麼有靈氣。”
換來别人三兩聲嗤笑以及評頭論足,逼得周海燕自信心崩潰不得不主動放棄跳舞。
是因為她真的不喜歡嗎?又是她真的跳的不好嗎?不是,不過是張芳芳不想帶她去,又不願背上耽擱孩子的名頭,隻有把她定義成‘不好’,才可以心安理得不在她身上花錢花時間。
所以,那個孩子是因為一次數落才從橋上跳了下去嗎?不,不是的,是積年累月成百上千次的PUA!
但凡這個孩子沒有一時氣惱選擇輕生,如她一般長到了成年,那麼就會換來另一個局面,也許幸運的擁有一個還算不錯的未來,幸運的離父母遠去,隻需要進行每年一兩次的客套寒暄,但隻是說到曾經那些事情,就會換來對方輕飄飄的‘有這回事嗎’‘我忘了’‘你怎麼還記着’的話語,再次擊敗内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堡壘,最後還要添上一句,“你怎麼這麼記仇?”
周海燕經曆過這一切,她太清楚這個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