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英文報紙已經被翻過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了，每一篇幾乎都可以背下來，學校的作業做得七七八八，周海燕用鋼筆頭戳着腦門寫了一篇全英文的信，準備有空的時候寄給姑姑那位同窗好友，一起寄過去的還有自己在廣播站播放的廣播稿，以及自己對英文報紙上一些淺見的理解，寫着寫着字數就慢慢長了，有點類似後世的V博銳評，也會寫一點童話或彼特拉克體的十四行詩，也不怕人笑話全都寄給了那位姓林的老師。當然一起寄過去的還有一些家鄉方便儲存運輸的土特産，人家找這麼多試卷習題可是需要花精力的，人情往來周海燕還是明白的。

唐德鳳哼着歌在外面打毛衣，周海燕聽了兩句翻開《從鴉片戰争到五四運動》開始閱讀，中國的近代史是非常具有研究意義的。她也是這幾天乘着空閑時間幫奶奶整理房間才發現家裡有許多好書，根據署名有些是爺爺買的，有些是爸爸和姑姑，還有的是單位圖書館更換新書淘汰下來的。

斯威布的《希臘神話故事傳說》、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簡明世界戰史詞典》、高爾基的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生活》，傅雷翻譯的巴爾紮克作品《幻滅》，随手翻了翻，有的句子居然還被勾勒起來：才華是有生命的，和一切生物一樣有多災多病的童年，社會排斥殘缺不全的才華，像自然淘汰衰弱或畸形的生物。要出人頭地，就要做好鬥争的準備，遇到任何困難都絕不退縮。

很好，她喜歡這段話。

近代史從1840年看到1911年，大概看了二分之一，周海燕站起來活動關節，打開房門對着做飯的奶奶問；“奶奶，國慶我們找個地方逛逛吧？”讀了一天書，她需要換一換腦子。

奶奶想了想：“要不我們回一趟老家給你爸爸你爺爺燒個紙？今年清明我一直病着沒顧上，也順便告訴他們一聲往後咱娘兩住在一起了，讓他們倆在下面放心。

“啊？那也行，要不咱現在就走？下午還能趕上回來的車。”

“那成，我準備一下。”

“奶奶，你是不是早就想去啊？”

“沒有沒有，帶着你這個小孩子哪兒能沒事去那種地方！”

“奶奶，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七了！”

“行行，知道了！不是小孩子了！蝦條吃嗎？一會兒奶奶給你裝點！”

“嗯！還要娃哈哈！”

十月的鄉間是豐收的季節，一路上都是金燦燦的麥田，兩旁的果樹上挂着沉甸甸的果實，紅色是蘋果，橙色是石榴，鄉間的石頭路上到處是不知名的野花。才下過雨的空氣中帶着些許濕氣，一切都那樣清新脫俗。

大自然是那樣寬廣，有鬼斧神工的山川和河流，密林沼壁，雪山平原，人類的一生在自然面前隻是短短一刹。

她本來就不該被那些痛苦的回憶，被那些自私的、狹隘的、注定腐朽的人困住！

隻要她願意，普天之下任她翺翔！她本就是雄鷹不是雛鳥！

周海燕其實早不在意張芳芳了，可能人就是這樣吧，攢夠了失望就徹底放下了，放過自己比放過别人容易，也别談那些虛頭巴腦的愛與不愛。

若她以後有能力，多少還是會接濟一二，但也僅限張芳芳，僅僅隻是少許金錢。多的，再沒有了。

周海燕決定忘記。

十一回鄉趕秋收的人很多，趕在前年回來幫家裡做做農活，順便把上半年外出打工的錢捎回家裡，秧田裡的晚稻要拔秧和插秧了，莊稼地裡的活一茬接着一茬。

泥巴地裡水有兩寸深，水稻的秧子密密麻麻的，田間幹活的老把式左右手輪番上陣，拿着秧苗的手在水裡涮一涮洗去底部泥巴，沾上農家肥再插回原處，這樣可以讓根部充分吸收營養，快速反青，長得更好。

孩子們也不會閑着，跟在大人後面幫忙，有的還背着背簍摸田裡的螺鳝小龍蝦。

周海燕見到路旁的小龍蝦雙眼發亮，唐德鳳見她一直新奇地盯着農家的背簍，好奇的問：“怎麼了？想下田玩？”

周海燕搖頭，她不是想玩是想吃！想吃麻辣小龍蝦！蒜蓉小龍蝦！十三香！再配上一杯黑啤！天呐天呐！不過……現在德國啤酒在國内還不流行，才解決溫飽沒幾年，人均肉蛋量還沒上去，哪裡就可以自由喝酒了？再說她還沒成年，能有汽水都不錯了。就算真買一簍小龍蝦估計那麼長的車程回去也臭了，看來這龍蝦是注定與她無緣了。

因着春耕的原因，唐德鳳不想麻煩别人，去的時候也沒有和老家親戚打招呼，人情債難還，一來一往又要花費好多功夫，要是耽擱了晚上回程，少不了還要在鄉裡住一宿，唐德鳳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誰也沒說。

一老一少深一腳淺一腳去了祖墳，屬于周海燕爸爸和爺爺的墳茔上長滿雜草，祖孫兩個人拔了荒草，在路邊摘了點野花裝飾在石碑兩旁，嘴裡碎碎念着點燃香燭元寶，直至火熄才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轉回小路。

心裡完成一樁任務，唐德鳳面上也帶了絲笑，周海燕打量着奶奶的神色，其實奶奶應該不是不想來看爸爸和爺爺，而是她害怕……一個人，是很難面對兩個至親的死亡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奶奶身邊有她陪伴。

她不會讓她孤單。

“周海燕！”

周海燕有些疑惑地回頭，怎麼在這裡還有人叫她的名字？泥濘的土路上老遠跑來幾個人，為首的是穿着藍色健美褲一身濕漉漉的錢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