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聽說清雲鑒傳人來了!”
半廊花院,水榭亭台,春草鋪滿的草甸掩在青松翠柏之間,映着四周紛飛飄落的紅櫻。
一道小小身影飛奔着跑向廊下草地上另一道身影。欣然問聲:“哥、哥!你去看嗎?”
錦衣勁服,箭袖貼身,被他問聲的身影身姿勁挺,額上正布滿細密的汗珠,身量略高,但也如同小樹,不過八-九歲的模樣,連少年都算不上。
他單腳立在一柱梅花樁上,正慢慢拉開手中柘木制的長弓。聞言頭也未回,隻随口問道:“清雲鑒傳人?是男是女?”
“以前都是男的,隻有這一任是個女的!”說話時跑來的小身影直圍着梅花樁上的人轉:“哥!你也不要太沉迷練功呀!連這都不知道!”
梅花樁上的小孩聽得置氣,咬牙将手中長弓拉滿弦:“我這是沉迷練功嗎!爹說了,我将來是家主、是城主,要不是連城最強的,就讓我找棵櫻樹撞死……不然你以為我想練?!”他額心生有一朵異常瑰麗明晰的紅櫻花紋,眉眼秀逸無雙,如個玉琢雪砌的瓷人兒,精緻得不像男孩兒。但言行間卻極肆意,已隐有少年倨傲之氣。
“哦~”瘋玩一通跑回來的那道小身影沒心沒肺地揚笑,聽了便道:“我覺得爹說得對!”
南榮枭忍不住轉目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弟。
很想甩手一弓呼上去。
但面前比他略矮的小孩眉色如畫,睫羽如鴉,雪白瑩潤的小臉上額紋赤豔,生得粉雕玉琢,比世間最好看的妹妹還要好看。
“娘說得對……”梅花樁上一身勁衣的小孩恨聲道:“我就當你是個沒把的妹妹,這樣我練着功看你玩,心裡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七歲的南榮靜渾不在意道:“哥要這樣想也行!隻要哥哥高興就好!”看着面前小腿抖簌、張弓搭箭、明顯并不高興的哥哥,他馬上又問:“那哥哥究竟去不去看那個清雲鑒傳人呀?”
“不去,她長得有我們好看嗎?有爹娘好看嗎?”南榮枭努力凝神于遠處的箭靶。“既是女的,她來找爹的話,你就應該叫娘去看。”
南榮靜不解:“為什麼要叫娘去看?”
南榮枭微微眯起眼,正欲射手中之箭:“以前來我們一魅簾後,就對爹一見鐘情、賴着不肯走的女的還少麼?”
弟弟頓時驚醒:“哥你說得對!我馬上去告訴娘!”小小身影轉身就奔出,隻是未及三步,又駐步回頭:“那、那她要是對娘一見鐘情了呢?”
手裡的箭一抖,“啪”的一聲射在了箭靶旁一株櫻木上。
南榮枭長呼一口氣放下手裡的弓,同時沉思:“娘那麼美……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弟弟又奔過來:“我聽甯叔說她現在正候在府裡最常待客的後院景亭,要不然我們先替爹娘去看看這任的清雲鑒傳人是什麼樣的好不好?”弟弟眨着眼道:“爹脾氣不好,隻要是連城以外的人來見他都要叫他們在景亭裡等一等,我們正好趕在爹過去之前先看一看!”
“傳聞中的清雲鑒傳人麼?”南榮枭用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深沉語氣說道。内裡蠢蠢欲動的玩心絲毫未顯,便見模樣生得實在太過精緻的大小孩對着小小孩道:“那便替爹娘先去看一眼好了。”
說罷飛快跳下梅花樁将手裡的長弓随手一抛:“走。”
外表完全分不出來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的弟弟見得,喜笑顔開,馬上向哥哥追去。“哥、哥!趁着爹今天要會客,我們找天雪一起玩吧!”
南榮枭腳下飛快:“也行,正好我腿有點抖,叫它來馱我們過去。”
南榮靜眼中一亮,立時張口喊道:“天雪天雪你快來,三句不來你是狗!天雪天雪你快來,三句不來你是狗!狗!狗!!”
下瞬白影如電,風掣一般飛奔至兩個小孩面前,巨大的狼爪擡起就往小孩嘴上蓋。一身雪白的狼毛豐偉雄壯,隻是狼臉之上可窺見幾分委屈。
哪裡是狗,分明是一匹極具靈氣的雪狼。
大小孩一翻身輕而易舉地坐到了雪狼背上。“走,天雪,帶我們去看一看傳聞中的清雲鑒傳人!”瞥見推開狼爪後跑過來,爬了兩次都沒能爬上狼背的弟弟,南榮枭一面嫌棄一面把手伸過去:“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來吧妹妹。”
南榮靜歪頭:“哥哥應該是要抱妹妹上去的!”
“你要點臉。”
雪白豐偉的白狼奔馳在櫻木林立的庭院中,绯紅、殷紅、赤豔的櫻花瓣不時翻飛零落、飄滿在青草長廊之間。
南榮靜坐在哥哥身前,緊緊攥着身下白狼的頸毛,一面用小腳擺動着蹭它身上的白毛一面說:“說起來我聽說這個清雲鑒傳人要麼不出谷,一出谷到哪哪倒黴……”他回頭往後看哥哥:“那她來我們家,是不是我們家要倒黴了呀?”
南榮枭圈着他抓按住白狼肩背上的毛,沒好氣地睨了一眼自己“妹妹”:“烏鴉嘴,胡說八道什麼。”
适值天隆元年,大夏明帝薨,七皇子葉征初即位,世事趨定。
連城三月,滿城櫻花競綻,随處可見紛飛的花雨,嫣然如夢,燦若流霞。
那是南榮枭第一次見到端木若華。
那人一身白衣不綴芳華,隻默聲獨自一人站在他家後院的景亭中,一頭青絲随風輕拂,與漫天紛落的血櫻纏繞成欺世的淡泊與甯遠。
那一刻他有些怔愣地滞在了原地。
白衣無塵,青絲如墨,她極靜地站着,遠淡如點朱的水墨畫,靜默,安然,無半絲眷塵的人煙。
一眼見得,刹那間即恍了神。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除了他們南榮家絕世妖娆的風華之外,世上還存在着另一種美……
一種沉靜,一種淡泊。
于萬千虛無中澄澈到身與心都如水一般,幹幹淨淨。似一片清幽的雪花,周身都是與世無争的淡與甯……潔如白雲,淨如清水。
如濯水而出的清蓮,雲山之巅的雪水,那樣容不得世人觊觎和玷染的清淨和高遠。
恍然如一世,天地靜,萬籁甯,此生空蒙。
“哥,哥……你發什麼呆?”耳畔聲息由遠及近,久久方傳入他的耳中,南榮枭回過神來,愣愣地低頭去看身前的弟弟。
白狼背上,南榮靜回轉頭一臉不解地看着身後的哥哥,小扇一樣的睫羽一眨又一眨。“哥哥,你剛剛是在看那個清雲鑒傳人看呆了嗎?她有我們好看嗎??”
有……
他差一點就下意識地回答了,但第一美人世家的倔強讓他成功咽了聲。“……沒有……比我們……醜多了。”
但隔着滿院的繁花與木,南榮靜便又看見自家哥哥轉目去看遠處景亭中的人了。“哥?哥?那你怎麼還看???”
那額映紅櫻、長相極美的稚子兒郎坐在雄壯的白狼背上,長時一動不動地看着景亭中那一人。
風卷花雨,飄零在長長的院廊與景亭兩頭,他看見她似是有覺,蓦然轉目,向後回轉了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