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那考官進門後,特地吩咐他們自己選座位。
“去……選……房間。”
考官的話猶在耳邊,嘶啞、麻木,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大家都為舉止詭異的考官和衙役所震懾,匆忙挑了位置,現在想來,為什麼要他們自己選房間?莫不是不同的号房中有什麼玄機?
他舉起燭台,上上下下搜索起來。
四周早就翻看過,再檢查也查不出什麼。血腥哄臭味不斷從地面升騰而起,那是方才考官經過拖動屍體滲出的血迹,已經完全覆蓋住了所有号房底部的地闆,原本顔色陳舊的木質地面更是染上一層深紅,又因位置狹小,難以轉身,難以搜尋。
姜遺光将長條凳立起放在一邊,有了個能蹲下去的位置後,細細地一寸寸摸索着。
地面表層像是鋪上了厚實木闆,姜遺光所在座位下正好有四塊木闆鋪就而交錯的十字線,伸手輕觸,底下不似空心。
除他以外,場上也有些人想到了方才考官那句話。
坐在第四排最左邊号房内,身着深藍色琵琶袖下着長褲的一位少女同樣舉着燭台四處摸索。
少女名容楚岚,與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慌亂不同,她整個人沉靜得猶如一潭死水,掀不起半點波瀾。她找了半天也沒有頭緒,而就在此時,第一根蠟燭已經快要燃盡了。
号房内沒有火折子,雖然容楚岚随身攜帶着,但她暫時沒有用,而是從桌鬥裡存放的白蠟中抽出一支,注視着逐漸暗下去的火苗,在其即将熄滅的那一霎那,點燃了第二根。
身為武将的女兒,容楚岚從小得父親疼愛,習得不俗的武藝,又頂着流言蜚語不嫁。日子雖潇灑自在,但容楚岚心中還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兒一番,或入官場、或上戰場,替容家做出一番事業來。
直到後來,天子近衛親訪,讓容楚岚得知了這世間的另一面。彼時有人在朝中彈劾容将軍以邊疆平民頭顱充敵領賞,天子大怒,召其回朝。沒奈何,容楚岚明知是陷阱,也隻能接下了近衛送來的山海鏡。
她已渡過三次死劫,一次比一次兇險,但多少有些頭緒,不似這回……
容楚岚默念幾句佛号,壓下心中波瀾。
她知曉或許和号房位置有關聯,否則考官不必說那句話。但……她在選号房時并未查看過,隻大緻望了眼,便在考官無聲的催促下選擇了和程巍同一排最靠邊的位置,若出了什麼事,也好逃離。
明知有問題卻沒法探究,最叫人不甘。容楚岚閉上眼,深吸幾口氣。
方才幾聲慘叫她聽在耳中,大緻能分清方位,卻不能精準确定下來。容楚岚在腦海裡勾勒着此刻場景,猶豫不決。
她……不确定。
隻有一次機會,如果猜錯,她會永堕萬劫不複之地。但現在,她不能開口,也就無法利用他人,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第二根白蠟繼續灼燒。
姜遺光再次靠近小窗口,謹慎向外看去。
考官還沒回來。
但……位于他右側号房的燈,暗了下去。
姜遺光起初沒在意,隻以為自動燃起的蠟燭已用盡。可當他過片刻再探頭看時,卻發現,除了自己右側的那間号房外,其餘号房依舊亮着燈。
并非蠟燭燃盡,那會是因為什麼?
整整齊齊排列的号房、亮燈、一開始慘叫傳來的方位……
最左側的号房邊,青袍身影隐隐出現,姜遺光坐回原位,将筆墨紙硯一應擺正。
他似乎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硯台中沒有水,磨不出墨汁,姜遺光抽出發簪,在地面小心地磨尖,同時,他緊盯着窗口。
他在賭。
磨簪子的動作再怎麼輕,放在寂靜的号房中依舊格外突兀。
細細的、奇怪的摩擦聲,傳遍考場。
其餘人一怔,皆驚愕不已。
這是誰?不要命了麼?竟不怕死?
又或者……是鬼魂鬧出的動靜?
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鬼也沒有将他捉走,姜遺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繼續動。見簪子頂端尖銳不少後,他挽起衣袖,右手手肘伸在硯台上方。
他曾傷了右手,那兒還有道未愈合的傷疤,長長一條,像一條醜陋的長蟲爬在肘間。
仍有些鈍的簪子尖端用力刺進去,向下拉開劃破口子,手腕翻轉,一滴滴濃稠鮮紅的血墜進硯台,和先前磨出的墨粉混在一起,墨錠攪成帶了暗紅色的墨汁。
确定足夠用後,姜遺光擦幹淨簪子,放下衣袖,也不顧散落的長發,提筆沾墨,在紙上飛快寫下第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