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三十裡一設,中間并無歇馬亭、遞鋪等,錯過裴遠鴻所說那間,便需再行進三十裡才能休息。夜間行路本就難,莫說他們能否經受住,便是馬匹也承受不住。
柳平城離京城看似不遠,放在輿圖上也不過往西南邊二十來裡。隻可惜,這座小城和京城中間不偏不倚隔了座大山,又高又陡占地又廣,那座大山據說鎮着龍脈,輕易不能動,山路難行,便隻得沿着山三裡餘地繞個大圈修建官道。
驿站就建在這官道中,這兒離柳平城不遠,平日有個甚麼要緊事都在城裡解決了,也沒幾個官兒要在這歇腳,書信更是不往這裡寄送。久而久之,知府也不愛出人出力去修,這驿站便逐漸變得老舊破敗,無人問津。
楊質是一名小吏,年輕時就守在這驿站了,這麼多年來人來人去,有些回家幹别的營生,有些想法子鑽營去了别的地兒。唯有他圖個安穩,哪兒都不去,守着據說鎮壓龍脈的山邊過日子。今日輪到他值守,楊質打着呵欠坐在院子裡頭烤火,支着耳朵聽動靜。
臨着山,一到夜裡風就大得很,刮起來跟鬼嚎似的。聽說這座山還出過些什麼怪事,叫官府壓了下去,不準說,楊質起初也怕,後來聽多了這鬼哭似的風嘯也不怕了,有時喝了幾口小酒,還能就着大風,念幾首秀才公們都愛念的酸詩。
今天應該也沒人來吧?
楊質往火堆裡丢了倆地瓜,搓手哈氣。
這幾日老天爺不賞面,陰沉沉的,又不下雨又不出日頭,一到晚上就更冷了。今天晚上尤其冷,楊質把自己的襖子都翻出來裹上,正眯着眼等地瓜熟呢,就聽見驿站馬廄裡頭的幾匹馬踢踢踏踏起來。
還沒等他去看,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傳來,一聲勒馬後,有人極不客氣地敲門。
楊質一聽這聲兒就是官老爺,急忙去開,眼見一行幾人個個騎了高頭大馬,打頭那個更是氣派,黑衣鑲金絲,随手抽個金色令牌晃一眼。楊質被那金光晃了眼,連忙打開大門讓幾位官老爺進來。
那官老爺倒客氣,說是有急事,停下來歇歇腳喝口水,随手打賞他小半錠銀子。楊質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忙不疊把領頭兩人往屋裡請,又讓那幾個看着侍從模樣的人跟自己去喂馬。
“可會勞累?”裴遠鴻随口問。
屋裡暫時隻剩下他二人,姜遺光向來沉默少語,聽見發問也隻搖搖頭:“尚可。”
裴遠鴻道:“這驿站舊了些,也算齊全,等會兒暫且歇兩個時辰,天亮後再出發。”他從頭到腳穿戴皆非凡品,倒很能忍受這間驿站的破舊。
姜遺光當然沒什麼意見,他笑了笑以示贊同。
姜遺光坐在靠近門窗處,門沒有關,凜冽山風不斷呼嘯着穿梭過夜間山林。他穿的不多,已感覺到了些寒意,不過這幾分寒意并不很難忍受,姜遺光便沒說話,自顧自以杯蓋撥着茶盞裡漂浮起來的幾片茶葉。
裴遠鴻既能在此休息兩個時辰,意味着他不着急進京,那為何又要連夜離開?
茶水晃晃悠悠,姜遺光歪了歪頭,盯着茶水,在别人看來他是盯着茶杯發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好能從杯子裡看到裴遠鴻的面色。
裴遠鴻在鄒府的馬棚裡遇到了什麼?
聯想到行刑那日鄒知府未出現,姜遺光心想,或許是鄒知府碰到了那些詭異,連帶着裴遠鴻在他家中受到牽連,不過他逃了出來,之後才不敢再在柳平城多待。
不過……被那些東西盯上的人多半過不長久。裴遠鴻被纏上,……他自己知道嗎?
綠色茶葉浮沉不定,裴遠鴻那張臉也在水面晃蕩。姜遺光以餘光去窺視對方,後者淡定自若,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等待的時間不長也不短,聽到幾人的腳步聲後,姜遺光轉頭看去,他本就坐在窗邊,一轉過頭,眼角餘光便瞥見若有若無的白影。
他猛地扭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