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側看着殷荔,她梳着馬尾,劉海上别着筆蓋當夾子,顱頂有一縷頭發翹起,臉龐看起來和平時别無二緻。
但她看着他,眼神卻和平時的吊兒郎當不太一樣,那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壓迫感,在那一瞬間,沈側相信她是lychee,那個反政府組織的首領。
“沈老師。”
殷荔擡起頭,她比他矮一點,他需要略微低頭才能看清她,他下意識地替她整理好顱頂不太規整的碎發。
殷荔沒有躲,她又恢複了之前的神态,開始對着他笑嘻嘻。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我允許你向你的學生殷荔提問。”
她承認她是他的學生,但又用了允許兩個字,真是矛盾又合理,沈側在心裡想。
“你創建了反政府組織?”他問。
“不是我,是秦折生,你一定聽說過他的名字。”
沈側自然知道秦折生,因為他的離世,導緻他本來要進的中央研究所相關部門被全部裁撤,那個研究方向是“永生”。
其實也不算是永生,就是一種記憶的傳承,說複雜也不複雜,簡單來說是一種量子的傳輸,通過量子糾纏,讓信息可以瞬時傳輸。
記憶也是一種信息,構成記憶的量子如海水般浩瀚,每個記憶原子的傳輸都需要三個維度的坐标,以及分子狀态,原子之間的結合方式等數不其數的參數,全部傳輸完畢是一項巨大的工程。
而他們的研究對象是全國各地抓過來的異化物,沈側的導師還負責“馳豫過程”的研究,他們要搞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可以接受異化物的記憶?
沈側知道如果弄明白了這個原理,他們關于記憶傳輸的難題也能被攻克,但他又覺得這違反人類倫理學,如果一個人擁有了另一個的全部記憶,那麼他還是他嗎?
如果是他,他是絕對不會接受别人的記憶的,他不喜歡吃花椒和核桃仁,如果那個人恰好喜歡這兩樣,或許有一天他的冰箱裡就會擺上花椒和核桃仁。
這是一件小事,但生活其實也就是一件瑣碎的小事構成的,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愛上一個對之前的他陌生的人,也不想被别人的痛苦記憶糾纏。
有的時候,他又覺得那個部門裁撤了也沒關系,當一名普通的老師也好,冬天他可以去食堂和同事一起拼桌吃暖胃的火鍋,夏天時接過學生買多的冰淇淋,也會有足夠的時間去養鸢尾花。
“沈老師,我是來邀請您加入反政府組織的,我知道這一條路很艱險,但是我保證,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我隻會死在你的前面。”
沈側看着殷荔,她的目光很真誠,他想,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他一直以為她頑劣,随意,是個難搞的小孩。
“殷荔,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加入這個組織的嗎?”
殷荔沒有隐瞞,她很平靜地訴說自己的過去,但沈側心卻揪緊。
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殷荔三歲時被迫和自己的父母分離,被他們送到了中央學校。
殷荔從小就喜歡吃甜食,但是她的媽媽,在她殘存的印象裡,應該是個護士或者醫生,因為她身上總是有消毒水的味道,她總是管着她,不讓她在家偷偷吃糖果,不過三歲生日那天,她用榨汁機給她榨了一杯蘋果汁,還放了很多糖。
她将果汁裝在殷荔最喜歡的恐龍水杯裡,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把她送到了中央學校,并且告訴她不要哭,不然爸爸媽媽就不會來接她了。
所以殷荔在合照裡沒有哭,但是晚上爸爸媽媽并沒有來接她,她忍不住哭了,但當她意識到自己落淚時,她害怕極了。
她不能哭,哭了就不能回家了。
但是她哭了,她回不了家了,不會有人來接她了。
她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但是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沈側看着殷荔,她并沒有悲傷,反而像是在說一件好玩的事情,但沈側卻仿佛看見了當時無助的她,還有和她一樣的小朋友們,包括他自己。
他是真的厭惡極了這種制度。
“我入學的第七天就逃走了,可是我不認識路,中央學校離雙子塔很近,我走到了雙子塔底下,然後遇見了秦先生。”
“他背影和我爸爸很像,他們都喜歡穿黑色西裝,我錯把他當成了我的爸爸,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他很詫異地把我抱了起來,然後問我,為什麼不去上學。”
“我說我讨厭學校,那時候我很小,腦子裡也沒有太多的詞彙,但是我居然說了我讨厭政府,我要打倒它,我要當領袖,我要讓所有人不要不開心。”
“秦先生笑了,他說他也是。”
“後來,我就經常去找秦先生,所以,沈老師,我從小就喜歡逃課。”殷荔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秦先生家就在中央學校旁,他告訴我他家的密碼,我就跑到他家裡,他家的冰箱裡有很多糖果,我很喜歡,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秦先生的妻子楚微雨,她是中央美術館的館長,她教我畫畫,教我打槍,教我很多課本上沒有的東西。”
“秦先生是第二任反政府的領袖,他被判處了量子極刑,而反政府組織已經全軍覆沒了。”
“秦先生死了,楚微雨消失了,應該也是已經死了。”殷荔的眼裡閃起了淚光,“他們将我保護得很好,政府的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不能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死了,但是我将繼承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