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嶼從車上下來,手輕輕撫過冰涼的欄杆。這種涼意從掌心裡一同浮泛上來,讓本就冰涼的手腳更是覆蓋上一層寒冷之意。
他擡起頭來,看見這棟建築裡沒有任何光亮,所有的一切線條隐匿在黑暗裡,看不真切。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确實已經足夠晚了,初秋的夜晚開始顯得如此寒冷潮濕,大部分在深夜即将降臨時,許多人都已經回歸了溫暖的巢穴。
沈秋嶼摸出鑰匙,打開了律所的門。
此時的律所顯得很安靜,應該說這段時間裡律所都比較安靜,大家都同時陷入一種甯靜與倦怠中。有時就會有一段奇特的時光,律所裡的所有的人都是在不約而同的情況下暫時清閑下來一會兒,這似乎是給予他們繁忙的生活中一段還算美好的時光饋贈。
而這段時光,顯然已經降臨到他人的身上,隻有沈秋嶼依舊還是要來到這空寂無人的建築内,去整理他現階段收到的資料和線索。
他走進來之後,找到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的公文包、文件都放在桌子上。身軀上沾染了寒意,即便進入室内也沒有半分驅散。
沈秋嶼站起來,來到了飲水機面前,打開熱水的開關。随後重新坐下,他的目光就凝望着那亮起來的紅色飲水機燈光,在短暫的時間内,思緒開始凝滞。仿佛停止在了某些地方,也仿佛在回憶什麼東西。
他整個人的神态顯得格外沉寂。
這張任何人都認為,不會有過多情緒的面容上,終究還是出現這種類似茫然的神色。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直到飲水機發出一聲清晰的聲響,沈秋嶼才回神過來,拿起自己的水杯走過去,接了一杯熱水。
熱水的水霧氤氲了眼鏡的鏡片,讓眼前完全模糊不清。沈秋嶼緩慢地擦拭着鏡片,凝望一大堆擺放在桌上的所有文件。
此時,他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倦怠,原本那位隻要手頭上有工作就會幹勁十足、不眠不休的沈秋嶼,好像是那堅持了常年不生鏽、不凝滞的零件驟然損壞,一下子顯得有些疲憊起來。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将東西打開,重新戴上了眼鏡查閱這些東西。
仔細查閱之後,沈秋嶼依舊還是覺得,這件事疑點重重,現在距離開庭的時間已經不遠,最主要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亦或者盡快找一些對周航有利的事情……
那個消失的員工……
沈秋嶼拿起手機來,卻發現自從再一次見到蔣翊之後,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麼聯系方式。他們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多餘的問候,看起來像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不,或許又不像是。
因為沒有哪兩個完全陌生的人,會明明有一件事與他們都有關系卻完全不要聯系方式。這種刻意的躲避與隔閡,其實能夠看出來他們當中曾經存有過往的痕迹。
他回憶見到蔣翊以來,蔣翊所有的面貌。
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隻是他的面貌比之前更為成熟一些,輪廓也更為冷厲鋒銳。不過要說唯一一點變化,就是和之前比起來,會稍顯沉默一點。
這一點變化,好像不太值得注意。
因為很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曆種種事物,與年少的自己相比都會顯得沉默一些。沈秋嶼自己也是這樣的。
他并沒有太在意蔣翊的這點沉默。
相反,看見蔣翊那到現在還留存的純真,讓沈秋嶼覺得厭恨的同時,又覺得慶幸。厭恨為什麼隻有他沈秋嶼這麼多年來感受到的隻是離别的痛苦,而他蔣翊似乎什麼情緒都未存有;卻在慶幸蔣翊還是那個蔣翊,沒有被歲月沖刷得完全認不出來……
沈秋嶼垂下腦袋,凝望着已經息屏黑暗的屏幕,看見上面那個屬于自己的模糊的倒影。
“沈律師?”
沈秋嶼聽到聲音。擡起頭來看見一個女同事從門外走進來。她看起來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麼晚還能夠見到你。”
沈秋嶼回答了一聲:“最近比較忙。”他摘掉眼鏡,倦怠地揉了揉眉心。
女同事從外面走進來,一邊笑着,一邊說:“我們都知道,你最近接了一個比較麻煩的案子。”她來到自己的工作位上,拿走了桌子上的一串鑰匙,“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找我們幫忙,我們最近都不忙的。”
“好。”他簡單地回答。
他向來不喜歡向别人求助,他覺得這是在麻煩别人,很多時候,許多事情都是他自己解決。
以前也是這樣,隻是蔣翊似乎永遠都能第一眼看出他的所需,也知道他已經為難地無從下手,就會自主地過來幫助沈秋嶼。并且他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歡快、輕松的情緒,就讓沈秋嶼覺得自己不是在麻煩别人。
和沈秋嶼相處了一段時間的同事,自然能夠這些時間内知道沈秋嶼的脾性。
她暗自歎了一口氣,看見沈秋嶼低着頭依舊在翻閱那些看起來雜亂無章的文件,随後她記起稍微聽說過的關于這樁案件的某些事情,她說:“我記得這樁案子,好像是蔣警官在負責吧。”
沈秋嶼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被子所在的位置,剛好能夠擋住他的手指,不被察覺這瞬間的心神動蕩。這一次,沈秋嶼還是簡單地應答了一聲。
不過比起剛才來,卻顯然更為喑啞一些。
這位女同事并沒有發現這件事,隻是在努力地表達自己的關切,她說道:“我記得這位蔣警官性格很好的,你有什麼需求,你可以找他。他都很樂意幫助。”
沈秋嶼一點都不意外聽見有人這樣評價他。這一刻聽見這種對蔣翊的評價,他心間其實更多的是一派輕松,竟然還隐約帶着一點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驕傲。
他回答了一聲:“他一直以來都這樣。”
他忘了遮掩自己言語中的欣賞與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