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永興五年五月初十,前禁衛軍大統領楊貞吉謀大逆,于宮禁之内、丞相府前堂當庭伏誅。
而在之前的五月初五,叛賊苻钊已拔營出發,揮師靈昌。一路經定遠、遂州等地勢如破竹。而從渝安到靈昌一路大部分驿站早已被蓄意損毀,竟連軍報也無法傳達。
及至五月二十,叛軍已至靈昌城下,陪都金阙刺史景樊率軍拼死阻擋,各路州府郡縣紛紛響應,集結部隊奔襲靈昌,于是烽煙四起,國中大亂。
卻因遠近有異,勤王軍隊均被叛軍設下埋伏,各個擊破。
五月二十四,金阙守軍敗走,叛軍強攻靈昌,建業侯苻洵率五城兵馬司死守城門,與叛軍鏖戰一天一夜,不敵,城破。苻洵護送永興王苻治與王後高氏出城避禍,被叛軍沖散,永興王與高後均薨于亂軍之中。
王位即将易主之時,西北方向旌旗招展,騎兵飒沓如星,旌旗上書“英平”。
五月二十五,距王都最遠的英平郡公苻沣率一萬騎兵,合并其他州郡勤王殘軍,與苻洵内應外合,斬匪首苻钊,剩餘各匪兵流散四逃,于是叛亂初平。
是夜,苻沣斂先王及高後遺骸于北宮,躊躇之際,金阙刺史景樊振臂高呼“此為明君耶!”前丞相高伯周率衆臣工應之,推舉苻沣為王之聲日益高漲。
苻沣推拒,隻重新組編軍隊清繳各地流竄的叛軍,這一清理就是近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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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黃昏,嘉州三江村,炊煙乍起。
落日熔金,兩匹馬從官道緩緩走來,卷一身塵泥,人困馬乏。
馬背上的男女都身量颀長、一身麻布粗衣,男子看起來狀态還好,臉上抹着黑灰的女子卻不太好,她的左肩有一道極深的傷痕,血已在衣服上結成厚厚的痂。
男子将馬匹牽入林中藏好,挎上包袱,扶着女子走出三五裡地,敲響了村東頭的一戶人家。
“晚生馮四郎,不幸遭逢兵患,逃難到此,愛妻褚娘子為流箭所傷,求借住幾日,待妻子養好傷就走。”
那男子躬身長揖,秀美的丹鳳眼低垂,恭恭敬敬地請求着。
開門的是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夫妻,鹑衣百結,畏畏縮縮看着兩人。老太太眼睛似乎不太好,霧蒙蒙的,看人時湊得很近。
男子看老人遲疑,伸手欲往袖中拿些錢币給老人,被娘子伸手攔住。
小娘子在頭上、身上摸索一陣子,從手腕褪下個老舊難看的銀镯子,懇求道:“大爺大娘,妾身上隻有這件值錢的東西了,求您幫幫我們夫婦。”
老漢眼睛在銀镯上盯了會兒,還是重重用拐杖在地上杵了幾下:“快走了,我們這不收留外鄉人。”轉身就去關門。
小娘子的懇求帶着哭腔:“爺爺奶奶,隻求收留一宿罷。”說罷不顧形象拍着門,泣不成聲。
裡頭隐約傳來兩人對話。
老太:“是娅娅回來了。”
老頭:“老婆子,别想了,娅娅早死了。”
老太帶着哭腔:“可她那聲兒,分明跟娅娅一樣…當年要是有人收留娅娅,也不至于…”
老頭歎氣:“不是我心硬,這世道兵荒馬亂的,你還記得隔壁村老吳家嗎,好心收留,那群兵比匪還不如,搶了錢糧、霸占了他們家小媳婦,臨走還把房子燒了個幹幹淨淨。”
老太大哭:“就一宿……一宿……”
老頭着急道:“诶,老婆子,你幹啥去,回來!哎!”
柴門嘎吱一聲打開,老婆子摸索着扶起小娘子拉了進來,男子也跟着進去。
老人見此情景,不再阻攔,隻是拄着拐杖重重歎息。
粗陶盛着野菜湯、一塊大瓦片裡撐着粗粟米和山芋搗成的團子,另有兩個粗陶小碗裡端着兩碗水,帶着股馊味,水面浮着層油花。
老頭撥了又撥,先是小心翼翼給他們一人撥了個最小的山芋團子,想了想,又撥了個大的、夾爛了給他們一人一塊。
男子夾起一點團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臉色登時如打翻了染色鋪子,怎麼也咽不下去。
小娘子瞟了他一眼,小聲道:“夫君,我餓了。”
男子正遲疑,小娘子夾起男子咬了一小口的山芋,津津有味吃了下去,又很珍惜地将未動過團子還給老人。
老漢仍戒備看着他們,老太卻笑了:“這後生好,疼老婆。”
兩個老人的房子塌了大半邊,卻還剩四間好屋子,想來祖上也曾闊過。
飯後小娘子主動挽袖洗碗刷鍋,又聽老人安排,進了距離主屋最遠、一邊靠近塌了屋頂的那間屋子,乖巧地鋪床疊被。
老漢眼神也緩和了些,不再說什麼,自回了主屋睡覺。
破門吱呀呀合上,男子坐在床邊不知所措,小娘子臉色一變,噗通跪下道:“殿下恕罪,适才形勢所迫,并非故意違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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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男一女,正是從靈昌南下的元旻與阿七。
元旻本想在嘉州城找家客棧住一晚,次日坐船南下。豈料世道将亂,城鎮已開始戒嚴,隻怕有進無出。
阿七于是提議在江邊野外宿一晚,第二天找一艘漁船。
元旻看了看她血糊呲啦的左肩,歎了口氣:“找戶人家投宿幾日再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