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縣,悅來客棧。
白昭琰緩步至窗前,手指靈巧地用布條将散落的長發束起,動作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長途跋涉後,熱水的洗禮帶走了一身疲憊,換上一襲清新的衣袍,白昭琰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如果換做是平常的旅人,接下來就是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但他不行,雖然其面容平靜外人看不出一二,可心中繃緊的弦卻始終無法松弛下來。
正如王徽在路上時提到的,他們一行人從帝都天啟到武平縣城,從繁榮富庶的東陸中心到這個西北邊陲小城,半月來沐風栉雨、風餐露宿,連大年都是在路上過的,隻為了能早日到達這武平城中。
這一切都是起因是一個月前白昭琰在風漣小築收到了一個神秘的信劄……
信件内容異常簡潔,僅一句命令:即日啟程前往姜國武平。這簡短的指令背後隐藏着諸多疑問,它并未透露此行的目的,也未說明逗留的時間。
那簡短而含糊的指令,如同命運的召喚。
白昭琰沒有拒絕的權利,當即決定帶上自己的心腹随從緊趕慢趕終是在今晚城門關閉前進入了這武平城。
為什麼?僅僅是因為不想再見到自己嗎?……都這麼多年了,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區别呢?
白昭琰臉上看不在意地輕笑,眼神中流露出來幾分真情卻難掩心中失落。
春夜的寒風透過微啟的窗扉,攜帶着濕潤的氣息,将白昭琰從沉思中喚醒,拉回到這間客棧的現實之中。
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再緩緩吐出體内的濁氣,心中默念:既來之,則安之。無論未來等着自己的是什麼,生活還是要繼續,無論是在天啟還是武平皆是一般。這個道理從當年崔大夫教給自己,到如今也算是切身體會才真正能夠理解一些。
白昭琰輕輕用力将窗戶稍稍推開一些,這樣他就能感受更多的風雨,這幫助他能夠冷靜下來思考一番。
雖然并沒有遇到什麼問題,但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并且樂在其中。
眼前的暴雨并沒有因為入夜而減緩,仔細算來,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兩天了。瓢潑大雨毫不留情地沖洗着這世間的一切,固執而用力的似乎要将一切的污穢徹底洗刷幹淨。也同樣打在跪在客棧門前的老乞丐身上,他的頭低的很深,身體微微發抖,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想法。
應該是今日的口糧還沒有着落,和死亡相比這點風吹雨打算不得什麼……
白昭琰擡頭看去,黑雲還在不停翻滾。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安:這雨要是再這麼落下去,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要遭災,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會家破人亡。
——散了吧!
他在心中疾呼,眸子緊緊盯着天空。心中不切實際地幻想着,烏雲能聽從自己的命令讓這場暴雨停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打斷了白昭琰的思緒,他猛地回頭看去,警惕地打量着倒映在門闆上的身影,在确認是他熟悉的人影後方才稍稍舒了口氣,他一邊整理一番自己有些淩亂的衣袍,一邊暗自嘲笑自己心中的多疑。
“公子?”屋外的男子輕聲喚他。
“幼安啊,”白昭琰順手帶上窗戶,來到椅子邊坐下,開始布局眼前的棋盤,“進來吧。”
王徽輕推房門,悄無聲息地掩上,步履穩重地向前,恭敬地行了個禮,低聲詢問:“初至此地,不知公子是否習慣?”
他們到達武平已是入夜,客棧中的天字号上房早已住滿,不得已隻能委屈公子住進這間臨街的人字号房,雖然公子面上沒有多說什麼,但是王徽一直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我對此房間頗為滿意,”白昭琰目光掠過窗戶,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手中的棋子依舊在棋盤上輕輕落下,“其他弟兄們的住處都安排好了?”
“回公子,都安排好了,就在大通鋪,弟兄們趕路累了都已經睡下了。”王徽如實禀報。
“辛苦了,”白昭琰站起身,輕輕握住王徽的手,引他至對面坐下,“我已多次提及,你我之間無需如此多禮,這反而顯得生分。”
“我知道了,”王徽頓了頓,盡管他知道男子這麼說并非像一般人那樣客套,而是自己的真心話,可他還是感覺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公子以後有何打算?”
白昭琰擡眼看了王徽一眼,笑了笑。
這些事情他也未嘗沒有想過,隻是此番前來,不隻是自己人不知道為什麼,就連别人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就像一場流放,隻是給了他一些體面沒有枷鎖和囚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