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啊,他早醒了,那小子從來就是個閑不住的,一大早就跑得沒影了。”王徽苦笑着搖搖頭。
“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又強,有什麼不好呢?”白昭琰笑道。
令狐昶今年方才十六,自認識之日起便常常跟在自己身後“哥哥”、“哥哥”的叫,日子一長,自己倒真把他當一個弟弟看待。隻是王徽卻覺得他總是這樣不好,說應該成熟穩重些,自己這般年紀時可不是這樣啊。
更有甚者,有一次兩人閑聊談到這個小兄弟,王徽就說要給他找個媳婦,說是他年齡到了,該成家立業了。
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很關心的嘛。白昭琰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幾分。
“公子,要不要在客棧用早點再出去?”王徽在一旁悄聲詢問。
“不用不用,既然好不容易到了武平,我看我們就到外面去用早點罷。”白昭琰微笑着走出了悅來客棧。
話說這武平縣地處中州海西丘陵邊緣,北接淳國泉明郡,東近中州古戈壁,西臨滁潦海,一路向南翻過海西丘陵或者沿飛雲江而下彙入蘭綴江即可進入楚唐平原,那裡就是整個東陸最為富庶的地方——宛州,聞名天下的唐國南淮城和楚國便在那裡。
是故,武平雖然沒有像泉明一樣的優良港口,卻憑借其連接南北兩大諸侯國的并經之處成為一個商業中轉樞紐,南來北往的商隊常常駐足于此歇息補給。上一代姜國國主發現了自己治下武平縣的戰略價值,便開始傾力營建此地,武平開始慢慢的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逐漸發展壯大進而近年來聞名中州。
時人常常在談到泉明之際都要在後面提一句武平,方顯得自己見識匪淺不至于落了笑話。
既然是南來北往之地,自然是各種文化風俗彙聚之地,其中以餐飲文化尤為突顯,縱是再挑剔的食客也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的一方天地。
這邊白昭琰與王徽悠然尋到一處早點攤坐下,王徽清晨練武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于是他直截了當地要了三屜蒸餃外加一碗甜豆花,白昭琰則猶豫片刻最後要了昨晚一樣的吃食。
——胡辣湯。
那辛辣的滋味白昭琰記憶猶新。
在座位上坐定後,王徽替白昭琰倒了杯茶,笑着說道:“沒想到公子對這胡辣湯倒是情有獨鐘,在天啟時我竟不知。”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似乎是真的沒有因為昨夜的暴雨受災的樣子,白昭琰心情輕松了許多,他含笑回應:“幼安有所不知,這胡辣湯能如此聞名天下,其中自有它的妙處。”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有節奏地敲着木桌子。
仿佛如他的心情一般雀躍。
“這位公子所言極是!”老闆娘一邊為白昭琰盛胡辣湯,一邊笑着幫腔,“這胡辣湯可是我們北地人從小吃到大的,好着呢!”
她的幸福與自豪溢于言表。
從小吃到大嗎?用勺子緩緩攪動碗裡的湯汁,白昭琰的思緒飛向了記憶深處的那個人影。思索好半會最終無奈地笑笑,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真是少的可憐,記憶中僅有的幾個背影幾乎就是關于她的全部了。一時悲從心來,不知所措,隻得自己為自己轉移注意力……
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正對面的王徽,“幼安,你很喜歡吃這口啊?”
“這個?”王徽剛剛朝嘴裡塞了一個蒸餃,被公子這麼一問愣了愣,囫囵咽下食物,“哦,原本也沒什麼,公子還不知道吧,這是媖子常在家常做的,我想應是她在家鄉時慣吃的,我便跟着一起吃了,漸漸地也就成了習慣。”
嘴上說着,心裡卻将兩者暗自比較一番,不難得出結論:果然比媖子做的差遠了。
見公子不再言語,盡管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王徽也沒再多言,自顧自地吃了起來。隻是王徽心中有了比較便有了高下之分,面前的吃食也不顯得多有滋味了。
倒是對面正坐的白昭琰,那神情看起來似乎是在用心品嘗這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胡辣湯,細嚼慢咽,想要牢牢記住它的味道,那種嗆喉嚨的辛辣。
忽地,白昭琰感受到來自某處注視自己的目光,是一種從暗處偷偷注視的目光,讓他十分不适。
他微微擡頭側眼看去,就正好與那道目光四目相對;他微怔,身上不适的感覺突然消散了,原來那是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在偷瞄着自己。不,不是自己,準确的說是自己的胡辣湯。
隻見那小人蜷縮在角落,或許是初春的清晨還有幾分寒氣,又或是身上的衣服過于單薄,他沒什麼血色的嘴唇微張着,身體瑟瑟發抖。
白昭琰心下生疑,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小乞丐,竟然會吸引自己這般久的目光,于是他有意不再看那小乞丐。
可是他做不到,哪怕自有有意不再去關注那小乞丐,他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朝那個方向瞄去。
這種不清不楚的感覺令白昭琰感到厭煩,“老闆娘,給他一碗胡辣湯,算在我的賬上。”他指了指與他們一條街相隔對面的小乞丐,淡淡地說道。
看着放在自己跟前一碗熱氣騰騰的胡辣湯,小乞丐愣住了,又看向白昭琰,雖然男子仍然不願意與他眼神相交,但他還是捕捉到對方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小乞丐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竭盡全力,以顫抖的四肢支撐起身體,越過繁忙的街道,向白昭琰深深一拜。
就這樣,兩個未曾相識人兒,一個端坐着,一個跪趴着,各懷心思,吃着同一個鍋裡的胡辣湯。
胡辣湯,這個大自然對于人類的饋贈,公平地溫暖着每一個享用它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