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淑雯端坐于妝台前,銅鏡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妝發衣裳俱是莊重華美無比,可她卻不曾看其一眼,仿佛銅鏡中的女孩并不是自己一般。
敖淑雯低頭,全神貫注地擦拭着一把佩刀。這把刀是她十二歲時,以跑馬勝過泉明所有世家子弟後,祖父贈予她的生日禮物。此刀是祖父命工匠專門為她打造,敖淑雯對其極為珍愛,四年間日日精心呵護,使其至今依舊如新。
女子輕輕揮動手腕,佩刀在她手中如同小樹枝般輕盈,舞動自如,變換一個角度,劍氣淩人的寒光折直刺穹頂。她微皺眉,此時身上這寬大的袖子到底是多有不便的,所幸她動作熟練倒也無妨。
細細打量手中的輕巧靈活的佩刀,女子臉上露出了滿意的淺笑。她的眼中閃爍着驕傲的光芒,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英氣與妩媚。
然而,這一切都與她此刻華麗精緻的衣着妝钿顯得格格不入。
這一切還得從去年說起,祖父淳國公敖斛宣為她上表請封,如今恩旨下來,她被皇帝按照慣例冊封為武平縣主。
實際上,她對成為縣主并無興趣。祖父卻認為,有了這個身份,将來婚配會更加體面。當時她拉着祖父的手撒嬌,說自己不想嫁人,要陪他一輩子。祖父隻是笑而不語,用手撫摸她的頭,眼神中滿是溫柔。
如今敖淑雯就在武平縣内的館驿等待着冊封儀式,因為實在無聊,才拿出佩刀來細細保養同時賞玩一番,對她來說,這其中的趣味可是那些繡花女紅比不來的。
順便回想起上午的情景,覺得頗為好笑。當她從馬車上下來時,那位老者胡須倒豎,幾乎被吓暈。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小小的武平,哪會一天之内迎來一個内史又來一個縣主呢?還是同行而來。
于是,臨時受命的韓曠現在正動員全縣府的力量,加緊準備敖淑雯的冊封典禮,生怕稍有怠慢就會招緻禍端。看着他一把年紀還要忙前忙後的,敖淑雯竟生出些憐憫來。多少是自己來的突然,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不應該責怪他們準備不足。
在她沉思間,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伴随着侍女劍心輕聲問候:“将軍,國主來看您了。”
敖淑雯微微一愣,随即回過神來,将佩刀入鞘收好置于一旁,又上下整理了一番衣冠。
她怎麼把他給忘了?
姜國新任國主齊峰,自當陽郡起便與她同行至武平縣,一路上可謂是關懷備至,噓寒問暖。自己雖說不上受用,但他既已繼承上一代姜國國主的寶座,且武平屬于姜國治下,他這樣做無論是出于地主之誼還是為姜國的未來考慮,都無可厚非。
隻是自己怎麼也不受用這種方式罷了。
确認無不妥之後,敖淑雯來到正廳,朝屋外提高了聲量:“劍心,快請姜國主進來。”說完,她嘴角上揚,露出微笑,表面看似完美無瑕,但細看之下,卻難掩幾分僵硬。
齊峰進來後,向敖淑雯作揖,“一路舟車勞頓,不知縣主歇息的可好,”他略略環顧四周,“武平縣是個小地方,館驿條件簡陋,如有不周還望縣主海涵。”
敖淑雯見狀,連忙回以一禮,客氣地說:“淑雯冊封之禮一日未成,便還不是武平縣主,怎敢受國主之禮?”至于生活條件,他不提她還真沒注意,便不多言,“勞煩國主一路相送,不如留下喝杯茶如何?”一邊說,一邊向男子身後的侍女點頭示意。
“也好。”齊峰微笑着應下了,他求之不得。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擺龍門陣,時間過得倒快,原本小半壺的茶如今已是見了底。
敖淑雯一開始還以為他們之間會因為找不到話題而冷場,想不到非但沒有這樣,還聊得十分熱烈,天南海北,風土人情,齊峰總是能找到合适的話題打開話匣子。她對男子能如此輕松地做到這一點感到驚訝。他的臉上總是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即使有時候她故意讓對話陷入僵局,他也能自然地引入新話題。
換作别人,可能早就對齊峰産生了好感,但敖淑雯卻不這麼認為。她能感覺到,齊峰始終背負着重擔,盡管他努力隐藏,但這種内心的重壓并不是強顔歡笑就能輕易消除的。
齊峰面容英俊,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上的牙形耳墜。在大胤朝,男性一般不會佩戴如此具有女性化色彩的飾品……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幾分陰柔之美的人,身上卻散發着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寒氣。
由此,敖淑雯愈發不解。
一出生已是榮華富貴,年紀輕輕便繼承了姜國國主的爵位,還有什麼不滿足呢?敖淑雯想到軍營裡的那些普通兵士,他們有的不過是為混口飯吃而來投軍,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還要接濟家中,說不定一場小規模的戰役就戰死沙場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
齊峰似乎還想說什麼,正要開口,屋外突然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
“卑職姜國内史陳岑,率武平縣全體同仁,恭請武平縣主大駕!”
随即,傳來一陣齊呼聲:“恭請武平縣主大駕!”
看來冊封典禮已經準備就緒,敖淑雯竟有一瞬間感激這個典禮,它讓她可以結束與齊峰的對話。
齊峰果然止住了話頭,起身作揖,“看樣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縣主有請。”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于是敖淑雯不再理會齊峰,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她确實不稀罕什麼縣主的名分,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也想把事情做得圓滿。
目送着女子在群臣的簇擁下離去,齊峰的臉上還是挂着招牌似的微笑,隻是短短的一瞬間,他的眉宇間透出幾分狠戾,随後便消失不見了。
齊峰整理一番衣冠,也跟了上去。
武平縣城北的一處新搭建好的高台之上,薔薇于火焰中盛放的巨大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周圍簇擁着數面繡有沉思之蛇圖樣的小旗。
縣主的冊封典禮在胤朝雖是相對簡單的儀式,但仍有一整套必須遵循的流程和禮節。敖淑雯沒有多說什麼,隻能保持着恭敬端莊的姿态,在朝廷冊封使的指引下按部就班地行禮如儀。
敖淑雯個人覺得這種冊封典禮異常煩悶,但在武平縣城裡卻引起了轟動。武平縣的百姓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們早就把冊封典禮的場地圍得水洩不通,隻為一睹從未見過的華美衣冠和威嚴儀仗;最重要的是,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多官老爺對一個女子如此畢恭畢敬,包括他們的韓曠韓縣令。
“這女人生的這麼俊俏,将來不知道是哪個男人有好福氣呦!”有人議論道。
“我看是天上來的仙女哩”另一個人說道。
“你看你,又在這裡作白日夢了,能配的上這種女人的,除了皇帝還能有誰啊?”
老百姓們議論得起勁,典禮台上冊封禮按照流程進行,很快就到了宣讀诏書的重要環節。敖淑雯恭敬地朝東南方向行跪拜大禮,身後的大臣們也跟着跪拜,老百姓們見了也趕緊跟着跪下,卻忍不住偷偷瞟向典禮台,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随着如詠唱一般的誦讀結束,敖淑雯雙手接過诏書。
“臣女接旨。”她緊握着那在陽光下明晃閃耀的錦緞。
——原來诏書這麼輕。這是當時敖淑雯心中唯一的想法。
遲疑片刻,而後又拜大禮,“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
群臣随之高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