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地上之人費力掙紮了幾下,似乎想要為她辯解,卻又在頃刻間,被幾名壯漢壓制了下去。
“女兒沒有。”
望着蕭氏的眉眼,戚師師心底泛上一陣冷意。
蕭氏故意當衆诽謗她,故意要壞她名聲。
故意要讓所有人以為,是她指使姜朔,前去清琴坊偷這一本琴譜。
對方故意造出聲勢,引來衆人圍觀。
明明知曉她暈血,卻還要将渾身是血的朔奴帶到她面前來。
戚師師面色發白,緊攥着手邊袖口,眼底寒霜漸濃。
蕭氏從來都不是她的母親。
她是父親的續弦,是戚府的夫人,是繼妹的生母。
是她冷漠無情,卻又别有用心的管理者。
在戚家近乎十六年的如履薄冰,戚師師逐漸看明白了這一點,現下也不惱怒傷心。
她斂去面上情緒,有條不紊地朝身後喚了聲:
“佩娘。”
佩娘立馬會意,不過少時,自閨閣中取出一盤銀錢。
“将這些銀錢送去清琴坊,師師訓誡下人不當,當作是賠罪。”
言罷,她又轉過身,直視蕭氏。
“煩請母親移步,我瑤雪閣的人,女兒自己會處理。”
少女聲音婉婉,舉止大方,不卑不亢,叫人挑不出一丁點錯處。
蕭氏梗了梗脖子,面色鄙夷地睨了眼正癱在地上的姜朔,帶着人熱熱鬧鬧地離開了。
她這前腳剛一走,戚師師再也禁不住,暈眩與幹嘔之感如山呼海嘯,讓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戚師師昏迷了有多久,姜朔就在她的房門口跪了多久。
月色寒涼,落在少年沾滿鮮血的後背上。
他背上傷口雖說猙獰,卻都是些不傷筋骨的皮肉傷,蕭氏的人根本不敢對他下死手。
姜朔知道,他們不是怕他打死,而是怕把裴俞章的藥引打死。
大小姐醒來,面色虛弱,卻仍是将他叫到床榻前,嚴肅地教導他,不能偷。
宅府内,他是她戚師師的人。
宅院之人,他是整個戚家的人。
姜朔跪在床邊,低下頭,聽得認真。
他的餘光卻見着,大小姐在訓誡完他後,随手将那本琴譜放至一邊。
她雖愛琴,喜歡搜集琴譜,卻将他挨了好一頓打所偷來的琴譜棄如敝履。
少年抿了抿發白的唇。
他回想起,在他前去清琴坊偷琴譜時,曾遇上兩隻看門的大黃狗。
幼時,他流竄于街坊,時常被大狗追逐,以至于成為心頭陰霾。
看見那兩條兇神惡煞的大黃狗,姜朔下意識想退縮。
也就在此時,少年眼前,浮現出一張眉目婉婉的臉。
月中聚雪,粉面含春。
她一雙明眸潋滟,正對着他,笑容緩緩蕩漾開。
宛若人間仙子。
大小姐。
他的大小姐。
月色輕緩,如水般漫上少年傷痕累累的後背。
他擡起頭,如仰望神明般望向身前一襲素衫的少女。
她烏發披肩,安靜地坐在拔步床榻上,神色雖溫和,卻也淡漠。
跟了戚師師這麼久,姜朔又怎會不知她的想法?
接過琴譜的那一瞬,少女眼底并沒有預想中的光影,反而,她輕微地蹙了蹙眉頭。
姜朔知道——
她私心裡,仍希望這琴譜不是他所偷,而是裴俞章所贈。
她看不起偷盜之物,甚至看不起身份卑賤、舉止龌龊的朔奴。
不過沒關系,姜朔心想。
隻要大小姐喜歡,隻要大小姐開心。
隻要是為了大小姐——
他什麼都能做,也什麼都做得出來。
……
簪花節第二日,裴俞章前來戚府拜谒。
前來戚府時,似乎為了彌補某種遺憾,他還帶來了自簪花節上所采的鮮花。
姜朔站在角落處,望向院中那貼得極近的一雙璧人。
男人輕抿着唇線,正将一朵開得鮮豔的桃花,溫柔地簪于少女發鬓上。
微風吹過,花香掠過他的指節,又落在戚師師發髻上。
花香馥郁,随風輕拂,湧入人微微發燙的鼻息。
姜朔自院牆後偷偷窺望。
裴俞章不知說了什麼,原本正羞澀萬分的大小姐忽爾擡起頭,少女揚起唇角,以袖掩面朝他輕笑。那一雙清澈的杏眸中,跳躍着奪目耀眼的光芒。
這是姜朔從未見過的光芒。
歡喜,雀躍,還有……
獨屬于少女的羞赧。
直至這一刻,姜朔才知曉。
簪花節,大小姐想要的不是琴譜。
大小姐的心裡,始終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