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奴輕賤,性命垂危之際是大小姐救下奴婢,賜住處,授衣食。大小姐恩重如山,朔奴自不敢忘。若真遇險境,奴賤命一條,願随時聽候大小姐差遣。或生,或死,或刀山火海,朔奴在所不辭。大小姐心生悔恨,哪怕是要朔奴性命,奴亦會獻上首級,以絕口實。”
言及此,他頓了頓。
須臾,竟又接着道:“可如若……如若您心念裴世子,願意将奴留在身側。奴亦心甘情願為世子之替身,為大小姐解憂。”
朔奴語氣平淡,聲音未起波瀾。
卻又宛若一道悶雷,令戚師師瞪圓杏眸。
他……他說什麼?
戚師師“唰”地一聲掀開簾帳,震驚地望向地上長跪之人。
少年一襲紫衣,長跪于地,義正辭嚴。
裴郎喜紫衫,素日鮮少束發,今日朔奴正是紫衫披身,未束烏發。
琉璃夜光,自他頭頂拂落,昏淡的夜色落在少年肩頭,隻一瞬間,竟讓戚師師有幾分恍惚。
燈火明滅,她仿若又看見了裴俞章。
少女右手緊攥着床簾,心口一陣鈍痛。
他說,他願在床榻之上,成為裴俞章,為她解相思苦。
既有一次,為何不能有兩次,三次,千萬次。
無論床.上.床下,他都為她效勞。
戚師師失神良久。
碧紗銀釭,照得少年鴉睫濃黑如墨,他眼底神色氤氲,讓人看得不甚真切。
被勾住下巴的那一刻,朔奴擡起頭來。
夜色澎湃洶湧,他乖順的目光在霎時間,變得大膽而赤.裸。
……
翌日,她同樣醒得很晚。轉醒時茯香恰好推門而入,戚師師心中緊張,下意識看了眼身側。
幸好,他已起身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床帳被人貼心地,兩層都放下。
晨光熹微,微風吹動床簾搖擺。戚師師松了一口氣,自床榻上坐起身。四肢百骸酸軟得厲害,叫她又累又乏。
昨天夜裡朔奴埋首在她身上啃,她皮膚白嫩,想必留了些印痕。眼看着茯香便要走過來,戚師師忙不疊将裡衣向上拉了拉,好将昨夜的痕迹盡數遮擋住。
朔奴會照顧人,也能讓她省心。
臨别前,他不光放下了床帳,還将寝屋内的一切都收拾好,包括地上那一盤狼藉,這才未落人把柄。
茯香輕手輕腳掀開床帳,笑着說她貪睡。
“大小姐昨夜何時睡的,可是又着了魇?過幾日去佛廟讓那老和尚為小姐看一看,再取幾副安神的藥方子。哎,小姐的面上怎這般紅?”
不光是面上。
脖頸,耳根處,都有些熱紅。
不容她反應,茯香已探手,一吓:“唔,好燙!”
這一聲微驚脫口,院落内傳來些聲響,細細一聽,人聲中摻雜着幾聲歡快的貓叫。
茯香駭道:“大小姐,您的額頭怎麼這般燙,可是生病了,可否需要喚大夫?”
“不必,”戚師師趕忙阻攔,“我并未生病。這被褥蓋得我熱,暖盆裡的炭火也燒得很。”她瞥了眼窗外,将話題岔開:“外頭在做什麼,怎麼這般熱鬧。”
還好今日前來服侍她梳洗的不是佩娘。
茯香沒有佩娘心細,并未察覺出她的異樣。
小丫鬟也将目光挪至窗外,嘴角翹起一尾淺淺的弧度,聲音裡也不禁摻了些歡喜:“院子外呀,是姜朔回來了。他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一日一夜得沒了音訊,真是急死人了!”
洗漱罷,戚師師被她攙扶着,于妝台前坐下。
聽見那個名字,她的眼皮猛地跳了跳。雨雪已停,熹微的晨光穿過窗牖,落在少女緊抿的雙唇之上。
戚師師未應聲,有些緊張地咬住下唇,任由茯香為自己梳發。
菱鏡之中,她仍是那件素白的衣,頭上的發飾也不宜繁多華麗。
茯香為她簪了支樸素的銀簪。
“哎,又跑了!荔枝又跑了!”
“朔奴,快去抓它!”
院内傳來嬉笑玩鬧聲。
自打裴郎喪生的消息傳入戚府後,瑤雪閣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侍人們擔憂自家小姐,莫說是玩鬧了,素日裡都不敢大聲說話。眼看着小姐心境一日比一日好,院子内的下人也都松了一口氣,一時間瑤雪閣内一片嬉笑聲,日光照耀着,為整間院子增添了許多鮮活氣兒。
正出着神,門口忽然落下一聲:“大小姐。”
朗潤好聽的男聲,語氣不鹹不淡。
戚師師轉過頭,看見昨夜匍匐于自己衣裙邊、耳根燒紅的少年,此刻正懷中抱着荔枝,端正站在房門口。
清透的光影灑落,罩着他的面上與肩頭。
他規矩躬身,懷抱着剛抓回來的貓兒向她恭敬作禮:“奴才姜朔,見過大小姐。”
“姜朔?!”
茯香小跑着上前,接過少年懷中貓兒,
“快與小姐說說你昨日都去了哪裡,可把我們都擔心壞了。”
姜朔将荔枝遞給她,卻未立刻回答對方的話,逆着日光,視線落在妝台前的戚師師身上。
對視的一瞬間,後者自梨木椅上起身,不自然地攏了攏衣衫。
“不着急,先讓他歇一歇。來人,去小廚房熱些飯菜,再燒些熱水讓朔奴沐浴。”
聞言,茯香點點頭,一邊轉頭吩咐,一邊擦了擦荔枝的腳,将小貓放上桌。
荔枝用那雙日月眼瞧着戚師師,乖巧“喵”了一聲。
少女走至桌邊,避開朔奴視線,低下頭去玩撫荔枝。
茯香與她擦肩,去為她重新換床被褥。
炭盆裡暖炭添得有些多,此刻仍燃着醺醺熱氣。戚師師親昵地撫摸着荔枝,隐約感到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盡量忽視,平穩呼吸。
便在此時,拔步床邊正收拾被褥的茯香疑惑地叫了聲:
“欸?”
戚師師聞聲回頭。
茯香抱着被褥。
“大小姐,您的被單上怎麼……還有血?”
右眼皮猛地一跳,戚師師目光凝在茯香胸前之物上,守在門口的朔奴亦循聲擡眸。隻見茯香擡着被單一角,日影徐徐,籠罩在那一方素白的褥子上。
這床被褥,茯香昨日上午剛換過。
素白的被單,此刻落了一點紅。血色泛深,似乎已幹透,在晨光之下顯得格外鮮明,也格外奪目。
戚師師呼吸屏住,不敢望向朔奴,更不敢望向滿臉疑色的茯香。
床單之上,正是——他們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