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是兩個都是舅舅家的哥哥。”顧慧安指了指他和表哥。
短短一句話,劃開她和自己之前的界限。
顧洵輕扯了下嘴角,想起出門前顧輝廷的叮囑,神色木然,讷讷地,點了下頭。
他其實早就習慣了一個人。
從初中開始,他看見放學路上開着車來接自己孩子的父母,總會别過頭,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獨自走到空蕩的巷子裡,然後回到家,花更多的時間把自己封閉起來去學習,他習慣于用課業把自己的所有時間都填滿,當時間被那些理科的試卷占據,他就分不出神去羨慕别人家庭的其樂融融。
随着年歲見長,他不再需要别人的關懷,兒時日複一日的等待,一點點地消磨掉他對母愛的渴望。
他按部就班地往前走着,一直低着頭去讀書,因為他怕一擡頭,就被頭頂那片黑壓壓的雲層吞噬。
後來到了初中,通讀語文文言文時,他才恍然明白,那老人所說的“雙親緣薄”是什麼意思。
隻是從小到大孤身一人走過的放學小路,那些一直試着自己解決的問題,讓他的内心已經麻木。
與父母雙親緣薄就緣薄吧。
他也從沒奢望過得到别人的關愛。
顧洵帶着這個念頭一直生活了許久,不知不覺間,外婆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擔憂。
因為他笑得沒有以前多了,他大多數時間不苟言笑,神情像個成人般嚴肅,遇見了事情,也會默默藏在心裡,自己暗自解決。
他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緒。
他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日複一日地,往自己既定的方向走去,在漫長的未來,或許他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走向坦蕩的前途,但這沿途的天空,卻始終昏暗,望不到邊際。
直到高一,他在雨中看見那一抹明媚的黃色,像是奇怪的化學反應,黑白的世界裡闖入一點亮色,讓他心甘情願地被牽引,目光不自覺地為她所停留。
他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抹闖入自己心底的亮色,卻又不願把她束縛在自己灰暗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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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少時的顧洵并不理解,為什麼顧慧安對自己永遠疏離冷漠。
直到許多年後,家裡的中藥鋪重新裝修,他和外婆打掃家裡,在那間一直為顧慧安留着的空房間,無意間掃過顧慧安的大學畢業照。
照片的最中間,裡頭有個人的臉,被一截黃色膠帶蓋住。
心底莫名生起了好奇,他把上面的膠帶撕開,用手指抹去上面已經發黑的殘膠,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這是……”顧洵回身問外婆。
外婆注意到他的動作,放下掃帚走上前,看了眼畢業照,眼神在那個被膠帶蓋住的男人上停了一下,平靜地說:“這是你父親。”
顧洵看着那張畢業照,若有所思。
其實他早就在從小到大無數人不經意的閑談中,摸透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私生子。
因為畢業時,同學聚會的一次醉酒,酒後亂情,顧慧安意外地懷上了他。
那時的顧慧安很理智,去醫院想打胎,可醫生卻說,這個孩子并不适合打掉。
若是打掉,以後就會很難再有自己的孩子。
顧慧安心軟了,咬咬牙,還是選擇為自己的一夜荒唐負責。
她沒想過糾纏那個男人,隻是沒想到,那個男人拿到了本科的畢業證,就随着家裡非法移民,去了西班牙。
顧洵後來聽顧廷輝酒後提起過,那個男人在巴塞羅那開了家華人診所,娶了一個當地的華僑拿到了身份,從此再也沒回國。
若說從小顧慧安給他留下的印象是一個忙碌而見不着人的虛影,那麼他從小對于“父親”這一角色,是一片空白的。
就像腦子裡沒有什麼東西,在一張白紙上,拼命想,也寫不出什麼話。
“……”顧洵想了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撕開那截膠帶。
照片在歲月的沖刷下變得發黃,雖說照片中的五官已經變得略微模糊,但顧洵還是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樣。
他漸漸明白過來,為什麼顧慧安一直以來,都沒為他分過一個眼神。
他長得很像他的父親。
無論是五官還是臉部輪廓,都和顧慧安沾不到一點相似。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内心沒什麼波瀾,他抿着唇,木然地把那截膠帶貼了回去。
那年他二十三歲,第一次在照片中見到自己的父親,那個從小到大,從未出現在自己生命裡的男人。
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他把照片放了回去,繼續打掃着顧慧安的房間。
盡管他知道,無論他發生什麼事,顧慧安都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