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總是悶熱而漫長。
八月時分,這座城市上空陰雲密布、空氣悶熱,好似在等待一場暴雨的到來。
和天氣一樣煩悶的,還有陸玙此刻的心情。
她坐在車後座上,目光投落向窗外快速向後移動的城市景觀,表情恹恹的。
陸玙長了一張冷感的漂亮面孔,左眼角下有一顆淚痣。
此時此刻,連那顆淚痣都仿佛在透露着主人心情極差。
她自己也說不好,自己内心是煩躁多一點、還是不安多一點。
駕駛位上正在開車的陸明江,滔滔不絕地講着諸如“到了新家别不自在”,“阿姨和弟弟都是很好說話的人”,“去了新學校要盡快适應”的話。
陸玙隻在聽完一句以後“嗯”一聲,不作過多回答。
看上去就好像隻是心情不好,但還是在聽。
其實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陸玙覺得連路邊一閃而過的樹都比她這位名義上的生父,更能讓她感到一點點的愉悅。
現在這是在裝慈父嗎?早幹什麼去了。
陸明江知道她因為母親的驟然離世仍然沉浸在悲傷裡,心情不好,很快也不多說話了。
兩人一路無言,從稍顯落魄的小縣城,開到了繁華的城市中心區。
其實,也隻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
怎麼就十幾年都沒見去看一眼呢?
以為自己在葬禮上對着前妻的照片流幾滴假惺惺的淚、對自己說幾句好聽話,承諾“給她一個新家”,就能讓一個十幾年沒見過的女兒對他感激涕零、父慈女孝嗎?
她不想去什麼新家。
那是别人的家,歸根結底,和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
車子開到了一處别墅區。
這裡鬧中取靜,獨棟之間間隔很充分,車道兩旁樹木繁盛,家家有花園,一看便知地價不菲。
看來陸明江,還真的是從後來名正言順的妻子手上,得到了她母親沒能給的東西。
陸玙輕笑了一聲。
車子開進車庫,她下了車,剛要從後備箱中取下行李,陸明江馬上殷勤地幫她提下來。
她也不多推辭,隻說了句:“謝謝爸。”
陸明江好像很激動的樣子,笑着說:“沒事沒事。”
跟着他進了家門,除整潔漂亮的家具和裝修外,一眼就看到正在客廳裡坐着的一位女人。
頭發在腦後挽起,溫婉大氣的樣子,背影看上去讓人覺得氣質很好。
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一張臉也是保養得當,生得清麗。
隻是在看到陸玙的一瞬間,目光顯得有些不自在。
但良好的教養讓她并沒有過多的類似排斥的情緒流露出來,她站起身向他們走過來。
“回來了。”
陸明江換了鞋,又幫陸玙拿出一雙拖鞋來放在面前,讓她換上。
“小玙,來,這是你程燕程阿姨。”
陸玙很有禮貌地微笑道:“阿姨好。”
她長得好,對人又一向很有禮貌,向來容易讨生人喜歡。
程燕笑着點點頭,隻是那笑意頗多勉強。
陸玙并不太在意。
她心裡對程燕的敵意沒有很大,隻能說是不在乎。
畢竟當初抛妻棄女做陳世美的人是陸明江,程燕也是後來才和他結婚生子的,怨也怨不到她頭上。
但……要說多喜歡,那倒也沒有。
陸明江帶着她往裡走:“你的房間在二樓,就在揚揚的隔壁——”
“爸,媽,我晚上出去和朋友吃飯,不回來了啊。”
話音未落,一道未脫稚氣、卻顯得有些驕縱的少年聲音,從樓梯上傳過來。
在看到門口三人的時候,陸揚挑了挑眉,随即仍舊邁着張狂的步伐,朝他們走過來。
他一身運動名牌,手裡還拿着手機,似乎是剛和什麼人打完電話。一張仍顯得幼态的臉長得很好看,驕傲而有朝氣。
陸明江笑着道:“揚揚,來叫姐姐。”
陸揚極不客氣地打量了一下陸玙:“你就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女?”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陸明江呵斥他:“說什麼呢!這是你姐姐!”
程燕隻微微皺了皺眉,随即平靜道:“揚揚,不要亂說話。”
陸揚哈哈了兩聲:“我說得有錯?”
望着眼前渾身上下散發着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跋扈氣息的少年,陸玙覺得有些好笑。
個子不高,可能就是全長到嘴上了吧。
陸玙輕輕笑了笑,說道:“揚揚?是吧。在家裡這麼說話就算了,在外面這麼說話的話,别人可要質疑你的家教了哦。”
陸明江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有些冷感的禮貌女孩,原來也會玩笑裡藏刀這一套。
程燕臉色也不太好看,把陸揚拉過來:“揚揚,别亂說話。”
陸揚心裡竄起一股怒氣,偏偏陸玙又沒把話說得多難聽,話裡話外是包容,他覺得一股氣憋着上不來。
向來被捧着的小少爺哪裡會默默被噎?他冷冷道:“你本來就不是我們家的。”
陸玙笑笑不說話。心想你以為誰想是你們家的。
陸明江對陸揚嚴厲道:“揚揚!我之前怎麼和你說的?都要上初中的人了,一點事都不懂?你看看你那成績!你知道你姐姐成績多好嗎?!”
陸揚冷笑:“她這麼優秀,你怎麼不早點把她接過來?”
陸玙輕挑了挑眉,臉上沒什麼多餘表情。
她其實也挺好奇的。
雖然他早點來接,她也一定不會跟他走就是了。
程燕不高興了:“成績不好怎麼了?誰說的揚揚高興就行?再說最後不是也進了一中嗎?”
陸明江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隻能擠出一個笑:“今天是小玙來家裡的第一天,我們一家人就不要鬧不愉快了,來,我先帶小玙去房間。揚揚你晚上别去和同學吃飯了,在家裡一起吃一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