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玙回去的時候，程燕正在廚房燒飯，陸明江坐在餐桌上看報紙，旁邊的陸揚玩着手機，卻耷拉着腦袋、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聽到聲音，陸明江擡頭，有些驚訝到：“怎麼提前回來了？我還說讓司機去接你呢。”

陸玙笑了笑：“開學第一周不上晚自習。抱歉爸，我事先不知道。”

陸明江朝她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書包，掂了掂道：“還挺重。新班級怎麼樣？還适應嗎？胡老師是挺有名的班主任，據說也挺受歡迎的。”

陸玙換掉鞋後拿過了自己的包：“挺好的，都挺好的。”

想了想又道：“謝謝爸把我轉過來。”

不管怎麼說，一中名氣在外，教學資源十足十的優質，她也得以離開了不想繼續待的地方，适時地表現得“知好歹”一點，也是應該的。

陸明江笑起來眼角已經有了紋路：“哪裡的話，和爸爸說什麼謝謝。”

聽到這段對話的陸揚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不屑地哼了一聲。

陸明江微微皺眉，正欲發作，程燕從廚房走了出來：“飯好了，快來吃飯吧。”

陸玙先把書包放回了房間，洗手的時候想起陸明江那句話，很輕地笑了一下。

溫情若來得太遲，未免總顯得滑稽。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給予她早已經不需要的東西，也就失去了這樣東西本身該有的意義。

她後來想從陸明江身上獲取的，隻有一個離開的機會、和一份優厚的教育資源。

附加的贈品，都算是冗餘。

水流從指縫間滑落下去，她不着邊際地想，小說和電視劇裡那些因為從小缺愛、很容易就被别人真心打動的情節，應該是假的。

要麼就是她自己太冷血了。

*

飯桌上，照常是陸明江問候所有人學習工作、再一一指點的時候。

程燕的廚藝很好，雖不是頓頓下廚，卻稱得上是精緻可口；于事業上也是相當厲害。有時候看着程燕，陸玙心裡有些許的不解，除去長相，陸明江到底有什麼是會讓媽媽和程阿姨一個接一個地淪陷的？

隻不過往常，陸揚會怼回去，有的時候看他嗆人也挺有意思。今天陸揚卻有點反常，恹恹地提不起興緻的樣子。

連陸玙都多看了他兩眼。

可能是母子連心，程燕看出了他的反常，問道：“揚揚怎麼了？怎麼今天回來都不說話？”

陸明江說道：“他話少一點挺好，一說話就要氣人。”

程燕沒理他，問陸揚：“怎麼了？今天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陸揚搖頭。

程燕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難道是生病了？也沒發燒啊。吃完飯喝杯牛奶早點休息，如果明天不舒服的話就請一天假。”

聽到這句，陸玙的筷子頓了頓，面上卻沒什麼表情的變化。

其實也沒什麼。

隻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有一次發着高燒在學校給馮蔚然打電話，對方可能是在忙，當時給的回應是：“是真的難受麼？不是在裝吧。”

下一句是：“能忍的話忍忍，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以後怎麼面對更大的困難？”

兩句話的尖銳程度，讓她時至今日，都好似能聞到那時奪眶而出流下、滲在嘴唇上眼淚的鹹苦味道。

可她最後也隻是吞下了哽咽，對着電話低聲道：“好的媽媽。我知道了。”

她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最近頻頻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是否隻是大腦的保護機制，在防止她因母親的死而過度悲傷？

但目光每每落到這個不包括她在内的家時，陸玙都覺得，陸揚可以說是驕縱的、任性的，驕縱任性的前提卻是被周圍的人允許。

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那樣的充分條件。

吃完飯回到房間，陸玙看了會兒手機，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

正打算做一道數學題的時候，終于想起了放在書包最裡、路星城的紙條，和那筆待轉的欠款。

*

路星城今晚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點開微信，就等着通訊錄那一欄看到想看到的人。

結果從最開始出現“1”，他心跳加速地點進去發現是同班同學，到後來一直都是同班同學，還有隔壁班的同學，他就覺得有點麻木了。

早知道應該讓她留她的号碼，他點個申請就完事，哪裡需要這樣抓心撓肝。

路母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把自己一頭埋進被子裡做鴕鳥狀的路星城。

見慣了他被人家誇“禮貌、陽光、開朗、能擔事”，許久沒見過兒子做出這種幼稚樣子，她覺得挺稀奇，把手上的牛奶放到了桌子上，過來拍拍他：“路路怎麼了這是？”

“路路”是路星城的小名。事實上路父和路母本來是想要一個女兒的，想給她起名叫“路璐”，孕期就經常叫“璐璐、璐璐”，最後生出來是個男孩，卻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叫法，索性去掉王字旁，就管他叫“路路”。

周放以前沒少嘲笑過他，還在打遊戲的時候指着軟萌的輔助璐璐說看娃兒，這是你的本命英雄。

——雖然最後往往會迎來娃兒的一頓毒打。

但他本人和“軟萌”二字可以說是毫不搭邊，除了幾個從小玩到大的人，也沒人知道他這小名的真實淵源。

路星城吃了一驚坐起來，看清來人後無奈一笑：“媽，幹嘛這麼吓人。”

路母笑道：“我這不是看你一副愁樣想給你排解排解嘛，怎麼了？不開心？”

路星城仰面朝天躺成一個“大”字：“也沒有。”

路母有些好奇道：“難道是為情所困？”

路星城“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媽，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

路母笑着拍了拍他的頭：“飯也不能亂吃。來說說嘛，莫非是今天在學校碰到什麼喜歡的女孩子了？”

路家家風很開明，從小到大追路星城的女孩子一直都很多，路母去學校開家長會還親眼看見過一個挺漂亮的女生紅着臉給他告白，這事沒少被兩口子拿來開玩笑，路星城本人也都快習慣來自他們的調侃了。

但事又不是這麼回事，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道：“我也不知道，我還在——”

話音未落，手機一聲提示音響起，路星城漫不經心地看了一下，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新的朋友——“y”：我是陸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