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開始會在樓道裡碰到的時候,打個招呼就丢下一群同學朝她走過來,聊兩句班裡的新笑話;又開始湊大部分時候四人偶爾更多人的午飯局;又開始在微信上用撒嬌的可愛語氣過來問題目。
陸玙一向是覺得路星城很可愛的。
盡管這一面其實和他在外高大帥氣陽光的形象頗有差别。
——年輕人嘛,正當年少意氣風發,也正常。
其實也隻比他大了不到一歲的陸玙如是想。
上一次的家庭小風波好似已經過去了,沒有人再提。
陸玙在家裡越來越沉默,但她也很奇妙地發現這并不是一種尴尬的、悶重的沉默,她隻是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逐漸有了摒除一切消極幹擾的能力。
不聽不看不去想。
她與這個家并無一定要建立深厚聯系的必要。
所有的失望和憤怒都來自于期待。
是她自己之前有點癡心妄想了。
一塊爛掉的蘋果,即使用布暫時把它蒙起來,它也依然是爛的,不會因為視而不見而光鮮如新。
她不屬于這裡,也本不必屬于。
一旦想開這一層,對陸明江的失望就更可笑了。
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真的早就再清楚不過。
而且……
當下的生活也不能說是全盤痛苦。
至少她在學校裡很自在,被知識和題填滿的感覺很實很重,避免了種種過于空虛的想念或是期望。想起媽媽已經曾經事情的次數越來越少。
還有雞飛狗跳的同學、漂亮聰明的好朋友。
還有路星城這樣的……弟弟?
說到弟弟,陸揚也别别扭扭過來替爺爺奶奶道過歉,但他那種從小被周圍所有人寵着慣着養出來的天真嬌縱實在是太明顯,陸玙覺得他很可能隻是出于對這個姐姐一點點的在意,而不是真的清楚這些大人之間彼此都玩的是什麼樣的人心遊戲。
她也并無意破壞這份天真。
也許将來會被誰戳破,但應該不是現在,也不是由她來。
所以她隻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頭,說好,我知道了。
*
期末考試最後一天的傍晚,天空下起了薄薄的雪。
三個年級一起參加的一場考試,考完之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看到外面飄起雪花就更高興了。
陸玙和周晴打了招呼,背好書包出了後門,在路邊等公交車。
路燈暖黃的光籠罩出一束光環,雪花細細緩緩、紛紛揚揚飄落下來的時候,像幾幀老電影裡截出來的動态風景。
許多人都在拍照。
南方城市并不常見雪,哪怕是這麼小的雪,感到稀罕也很正常。
陸玙今天沒帶傘,雪花落到頭發上融化開,有一些細微的涼意。但也還好,沉浸在風景裡的美感更勝一籌,所以她沒把羽絨衣的帽子兜上去。
過了一會兒,頭發上的涼意卻消失了。
陸玙擡頭,看到一把黑傘的傘頂。
再一側頭,才看到路星城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這一眼有點了不得。無邊的雪色、暖黃的路燈、熙攘的人群、周圍的熱鬧嘈雜,落在他眼睛裡時,就都變作陪襯。
——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好看,卻是第一次這麼直接地接受來自路星城的色相沖擊。
幹淨挺闊的姿态、明亮飛揚的面孔,除了直覺描述,陸玙找不到更合适的貼切形容。
奇怪,以前也沒發現他這麼……
路星城先開口了:“姐姐是在學電影裡淋雪的女主角嗎?”
陸玙噗嗤笑了:“學什麼女主角,我是忘了帶傘了。”
發現周放不在附近,又問道:“周放呢?”
路星城道:“我們不在一個考場,就各自回家了。”
陸玙:“這樣。”
兩人就着學校的日常閑聊了幾句,陸玙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平時一樣正常。
臉上升騰起來的溫度讓她不斷地向自己的大腦發出警告。
是她自己考了一天以後大腦過度運作已經宕機了吧。
人家挺好一個小孩,每天乖乖叫姐姐,這太不對了,不能這樣。
就在心理建設差不多完成,公交車也如期而至,她揮手作别準備回家,順便在公交車上好好冷靜一下的時候,路星城把傘合上,輕輕抖了抖雪,然後遞給了她。
“下車到家還有一段路,我在等家人接就不需要傘了。姐姐你拿着吧。”
借着身高優勢,還順手捋了一下她帽子邊緣上的毛沾的一點雪,真是貼心至極。
陸玙好不容易安分守己的大腦又胡亂運作起來。
但她這個人,再怎麼慌亂也不表現在面上,因此看上去仍然是一派冷淡自在,也不過多推辭,接過傘道了聲“謝謝”。
然後就踏上了公交車。
找好座位後,沒忍住回頭看了看,路星城正好也在看她,還揮了揮手。
陸玙笑着也揮了揮。
卻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整個洩氣。
實在是有點愧疚。
在幸福家庭裡被養出來的哪哪都好哪哪都招人喜歡的幸福小孩,當然就是這麼熱情貼心,對誰都不例外。也因為和她有點奇妙的相識經曆,多半把她當作好朋友或是很信任的姐姐。
她卻有了一點莫名其妙的心思,實在是太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