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低氣壓令人喘不過氣,饒是思緒放空的陳窈也被波及,她不知道什麼狀況,擡頭看了眼。
這次,男人手背的紋身清晰可見。
兩隻詭谲的兇獸。
饕餮,貪婪成性,山河日月皆入腹。
梼杌,傲狠冥頑,殺戒開不死不休。
想起甄先生的評價,手指從緣端發癢,神經性抽跳,她雙手交握用了些力道,堪堪壓住不聽話的本能反應。
“先站出來的人。”江歸一奇迹般地變了臉,沖衆人笑得友善,“有獎勵。”
傻子才信那笑容發自真心。
江歸一面露惋惜,懶洋洋地擺手,聞确眼觀鼻鼻觀心,拍聞徹的肩,聞徹彎腰耳語。
“二爺,早餐還沒吃。”
今天祭祖,他們怕江歸一搞出大動靜被江之賢責罰。
“四碗面?”
“......”聞确一本正經,“聞徹吃的。”
聞徹暴躁,“我操了!你要不要臉?幹第三碗沒見你猶豫!”
江歸一語氣敷衍,“哇哦,原來是六碗,好厲害。”
“......”
“二爺。”
聞确正想苦口婆心,男人眼中赤裸裸寫着“閉嘴”二字。
“......”
“刀。”
江歸一不諷刺人是耐心耗盡的體現。聞确把刀雙手呈上。
江歸一收腿起身,絲絨外袍随意半搭在臂彎,這樣使得他胸口、大臂、腰杆的貼身布料明顯,隆起的肌肉和溝壑随起伏動作偾鼓力量。
同時,也非常性感。
這是陳窈偷瞄定下的結論。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細麻稈似的小臂,心裡不太高興。
男人拎着刀從戲台班的人面前劃過。
他實在太高,足以俯視任何人,即使姿态松弛,也有萬千樓閣傾倒皆俯首稱臣的氣場。
連戲台班平日最仗勢欺人的富二代,嚣張跋扈的氣焰那是壓得一丁點兒都不敢外洩。
所有人站得筆直,乖乖接受那把刀的檢閱。
這不算完,剛剛多嘴的人全被領路的聞徹拔蘿蔔似的揪出來,江歸一依次對他們友善提問。
“何時進戲台班?”
“住南楚哪裡?”
“家中幾口人?”
......
常人唠家常那叫熟絡感情,這可是江二爺!南楚劣迹最多的纨绔!不要命的瘋子!
上個月江歸一砸了恒悅百貨新開張的商場,江家上頭那位派二把手出面調解,和氣生财大手一揮賠了恒悅巨款,他倒好,硬逼人從金融市場把錢吐回了江家。
這操作屬于合法範疇,恒悅氣瘋了又不敢指責江家管教無方,兩道揚言要取江歸一狗命,試圖挽回所剩無幾的顔面。
然而第二天南楚各大新聞媒體、娛樂報道印上了江二爺嚣張至極的語錄:爛命一條,誰拿得走,我親自燒八十一柱高香以表感謝。
如此高調樹敵,圈裡圈外吃瓜群衆紛紛以為他活膩歪了厭世求死,茶餘飯後仔細琢磨了領悟其中真正含義。
江二爺的意思哪是他活膩歪了,九九八十一柱像,九九歸一,那分明是你活膩歪了!
滿城風雨将停歇,衆人生怕今日戲唱不成,還把小命賠上,心理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片刻後聞徹停黃天源面前不動了。江家祭祖與戲台班二十年的淵源,江歸一有印象,瞥了眼黃天源身後的青色身影,“黃老師傅,好久不見,身體還好?”
“好、身體好……二爺......”
黃天源抖如篩糠說不出完整的話。他比江歸一年紀大,居然叫他二爺。陳窈按壓後頸僵硬的骨骼椎節,順便擡眼一看,男人用刀悠悠地撥劃黃天源的胡須,百無聊賴地翻過來翻過去,翻過來翻過去。
陳窈:“......”
刀敲擊護背旗,黃天源腿打抖,砰砰砰幾聲,他腿一軟往後栽,陳窈伸手扶住。
江歸一淡淡掃向他們,與她目光相擦時,眼底是獨有的矜冷與輕蔑,但也隻有一瞬間,他再次看向黃天源,不輕不重地笑了下,“做什麼虧心事了怕成這樣。”
黃天源欲哭無淚,“沒……是我、我自個沒站穩。”
“這樣啊。”
皮鞋琴底跟帶起踢踏聲,停止的同時,焚香味撲鼻,有些辛辣刺激,又有點陰沉的冷。
出現在陳窈視野裡的昂貴皮鞋,皮面漆黑,锃亮光滑,沒有一絲劃痕。随後陰影蓋過她的頭頂,男人嘲谑的聲音落下來,“這麼矮的青衣?”
青衣常規身高門檻一米六五,陳窈一米六三,确實不符常理。多說多錯,她索性頭埋低,肩膀抖了抖。
江歸一雙眼微狹,漫不經心地問:“走後門進來的?”
這下黃天源坐不住了,立刻出聲,陳窈攔都攔不住。
“沒有這回事兒,二爺,您放心,我們戲台班的門生都是從全國選撥的。”
江歸一依仗身高優勢俯睨他,淺瞳浸着透徹的冷,很快又化作笑,“知道膏火自焚什麼意思?”
黃天源磕磕巴巴,“不、不知道。”
“那我跟你們講個故事。”
衆人:“......”
大早上誰他媽要聽故事。
男人踱着步,掂玩刀的手修長漂亮,手背的兇獸栩栩如生,似要破皮而出。
“江家之前有條沒什麼覺悟的狗,仗叫聲響亮,見着人就喜歡吠兩聲,碰着主人便讨得兩根骨頭,後來吵到旁人,你們猜怎麼着?”
送命題,誰敢答。
江歸一環視衆人,眼神跟暗送秋波似的,“被抽筋剝皮炖成了狗肉湯。”
聞确聞徹面無表情、鄭重地鼓了鼓掌。
衆人:“......”
江歸一謙遜地接受掌聲,溫和地問黃天源:“黃老師傅閱曆高,您說,這是那畜生的錯,還是旁人的錯?”
旁人就是他自己吧!如此美貌卻如此惡毒!黃天源冷汗直流,不自覺吞咽唾沫,戰戰兢兢地說:“自然是那畜生的錯。”
江歸一拿刀用力往他肩上拍,親熱激動得仿佛伯牙遇知音,“的确,黃老師傅以後走夜路可當心些。”
“......”
江歸一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陳窈,黃天源的臉已經扭曲了,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站在正義之上。
“二爺,她新人膽子小上不得台面,吓壞了唱不來曲。”
從頭聽到尾的陳窈,忍不住捏額角。
江歸一的敲打套話再明顯不過,怎麼有這麼蠢的人?現在的形勢他們身為魚肉,如何與刀俎談判?
果然刀“唰”地聲拍向黃天源大臂,戲服的穗子嘩啦啦揚起,寸勁淩厲,他趔趄幾步差點摔了。
“再吵。”江歸一口吻斯文,徐徐地說:“這刀就用您的長舌頭開封。”
衆人噤若寒蟬。
背後曦光逐漸與地平線并齊,男人兩條逆天長腿,一步頂兩步,杵在了規矩老實的小青衣前。
兩人身高至少差四十厘米,他的腰與她的胸口持平,體格上兩個她并排才能抵得上他的肩寬圍度。
巨大而荒誕的懸殊讓這幕像極了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