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烙就是一輩子。
起碼在江小魚37歲那年,蘇漫漫每次從趙娜身邊遠行離開時,趙娜都還是會天還沒亮就起來和面烙餅。
趙娜發病時也隻是讓人感覺到用現代人的話講是比較偏執,她倒也不會輕易傷人,起碼直到江小魚去世那年也從沒聽說趙麗傷過誰。
江小魚感覺她看起來跟正常人無異,最多是比一般人更加熱情,隻是她有她自己的一個小世界。
得知确定趙娜"生病"後,蘇磊就提前申請退役了。面對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和原本就不答應二人婚事的父母,乃至于冷嘲熱諷,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覺得他們晦氣的兄弟姐妹們,蘇磊毅然決然帶着母女二人搬去了R市的一個小鎮生活。
為了養家,也為了讓女兒有更好的生活他選擇了去礦場打工,直到蘇漫漫初三那年他死在了礦下。
也就是那天江小魚也把自己的家庭情況告訴了蘇漫漫,兩人就坐在出租屋裡聽着窗外寒風呼嘯,一口酒一口串的說出了積壓在心底裡的小秘密,關系又更親密了。
江小魚對自己已經有了決定,但蘇漫漫的未來還需要她自己決定。
她早就想好了,其實如果蘇漫漫生在一個不需要她有任何負擔的家庭裡自然是一定要接着讀念的。
或者說她學習成績很好隻是被家庭所累,這一世為了改變她的命運,江小魚也很願意不再讓她貸款而由她來資助或者借錢給她讀完大學。
事實上如果蘇漫漫學習成績優異,江小魚甚至會不管蘇漫漫如何猶豫,都替她決定一定要讓她讀完大學,就像她們身邊的大多數同齡人一樣,有一個完整的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
她知道當年蘇漫漫之所以會哪怕是一個民辦的大專,也要咬着牙貸款去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于想要證明自己想要給父母給她自己争一口氣。
自從趙娜确診後,蘇磊一家就一直被她的那些所謂的親戚冷嘲熱諷,明裡暗裡都是對這家人的看不起。
蘇漫漫的理智告訴她她不是學習的那塊料要看清現實,但心底常年飽受壓迫和嘲笑的心又多有不甘。
尤其是在那些人話裡話外都在瞧不起她的學曆,長輩炫耀自家孩子,同輩也同樣在她面前自以為是的吹侃自己多厲害多有能耐認識誰誰誰跟誰誰都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事實上至多是見過一面都未可知,連對方名字都記不住就拿出來炫耀。
即便他們本身其實也并不見得有蘇漫漫優秀,但卻樂于在蘇漫漫高中畢業後開始不停的打壓她,就像是隻有踩踏她時才能展現出自己的成功。
蘇漫漫在這樣的環境裡越發的郁悶,這才做了那樣的決定。
"漫漫,其實那時候我們也經常會懷念,即便37歲的我們已經學會怎樣在這個社會上活的比現在巧妙,已經做到可以更成熟更穩重,也積累了所謂的人生财富,遇人遇事完全可以做到壓抑住自己的天性,以一種更穩妥的方式解決,改掉了很多"壞毛病"。"
她說到這裡回望向蘇漫漫,蘇漫漫的眼神在空中與江小魚的碰撞一瞬心裡忍不住顫了一下,更準确的說她感受到就連自己的靈魂都随之一晃,她聽到江小魚的聲音:
"可我們時常懷念現在的江小魚和蘇漫漫,傻傻的總會犯錯,天真到讓人頭疼,足夠坦誠與熱烈的擁抱這個世界。"
這還是第一次,蘇漫漫真切感受到自己在跟十幾二十年後的好友對話,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沖擊一時讓她晃了神。
她說不上對方的眼神有什麼不同,直到多年以後,蘇漫漫回憶起這一段時,心下依舊會感到絲絲縷縷的難過,因為她懂了那一刻的江小魚眼神中透着的是無聲的破碎感,就像下一刻她也會這樣無聲的死去一樣。
那時蘇漫漫才懂,有時候人在極度失望和難過時是悄無聲息的。
既不會争吵也不會哭鬧,甚至不會辯駁。
那是第一次蘇漫漫離前世自殺那日的江小魚最近的一次。
曾經的我們不完美,但卻是我們心底裡最懷念的樣子。
走着走着我們把曾經那個赤誠的小孩弄丢了。
成長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傷心嗎,難過嗎,痛苦嗎,卻又無可奈何。
"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你隻需要考慮你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你要知道那些人他們攻擊你的學曆,是因為那是唯一可以明目張膽的用來攻擊你的事。"
跟蘇漫漫已經經曆過一世的江小魚,非常了解她的心結是什麼。
"如果他們覺得一個人的學曆就是耀武揚威和看不起别人的資本,那他們的書也算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狹隘且卑劣。要知道讀書最基本的價值就在于教會我們怎麼做人,懂人禮知善惡,可以更好更快的通曉一些古今道理,為人類文明更進一步做出微薄的貢獻。雖然我們絕大多數普通人讀書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為了那張畢業證書,為日後可以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能有一塊敲門磚,但起碼我們正常人可以做到絕對不會用這個去傷害别人,更不會自大到自認為高人一等狗眼看人低。他們想攻擊的不是你的學曆,而是你這個人,但你并沒有錯,明眼人都知道你比他們都優秀,他們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會處處打壓你。哪怕學曆攻擊不到你他們也會再去想其他方面。"
江小魚看着眼神逐漸清明慢慢恢複自信的蘇漫漫,非常認真的對她講:"不要在意那些不值得的人的想法,你隻需要知道我絕對會站在你這邊,隻要你還想念書,我就一定!一定會像剛剛答應你的那樣,不讓你貸款,也可以讓你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