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緊張地說:“不……不可以!”
桑林一眨眨眼睛:“給我摸摸吧。”
黑泥:!
他還是拒絕了:“不行!”
隻說不行,沒說不能。
桑林一朝他笑:“我喜歡你,我想碰一碰你。”
黑泥瘋狂抖動起來。
桑林一眯着眼睛:“我就摸一下。”
“求求你?”
黑泥癱軟成一灘了。
桑林一笑了,他伸出手去摸地上那灘泥。
桑林一并不害怕。
但在他摸到泥之前,他的手就先一步被握住了。
桑林一愣了愣。
黑泥中伸出一雙被黑泥包裹的人形手,很輕地握住桑林一的手腕。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觸感,滑膩冰涼,像果凍。
黑泥慢慢聚攏,一個被黑泥包裹的人慢慢蹲在桑林一坐着的石塊旁:“……你該走的。”
桑林一的手腕被他很輕地握着,桑林一輕輕一掙就松開了。
桑林一低頭看着他:“我不想走。”
黑泥沉默片刻,說:
“屏障沒有辦法支撐太久,最後那些怪物會湧進來吃掉我,他們會攻擊你。”
“你走吧,讓貓帶你回去。”
“等太陽升起來,我就回來了。”
桑林一仍是不願意。
他覺得他現在陷入了一種自我困頓的心态。
這裡既然是他的幻境,那就該按他想的來。
如果江注定要在痛苦裡死去……
那桑林一就陪他一起。
或許是因為重逢,桑林一覺得自己的精神一直在高度激昂。
腦海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尖叫着,蠱惑他去做一些違背理智的行為。
桑林一沉默地看着江漸流,他不說話,江漸流也就不開口。
最後桑林一隻是慢慢擡起手,撫摸上人形黑泥的側臉。
江漸流沒躲。
桑林一捧着他的臉,語氣輕飄飄的:“那就讓怪物吃了我吧。”
吃了也好。
把他撕碎,和江一起埋了。
死了也不孤獨。
但另一個人并不願意。
江漸流擡手按住桑林一的手:“……不可以。”
“我死了沒關系,總歸也就是痛一痛。”
“但你不可以。”
“聽我的吧,回家。”
他的語氣很嚴肅,但由于是對桑林一說的,所以又忍不住輕聲細語,聽起來也就沒什麼威懾力。
桑林一很淺地笑了,他抱住江漸流,銀發的長發和烏黑的穢泥纏繞糾葛,說出來的話是個耍賴的語氣:“好吧,其實我也是從海裡爬出來的怪物,我來這裡就是吃了你的。”
江漸流搖頭,很輕但很堅定地推開桑林一。
桑林一表情淡淡的,垂眸,白色的眼睫抖動着,像是覆了一層薄雪。
江漸流忽然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手臂比正常人形時長了很多,他彎曲手臂,手直接捅進腹部的污泥裡,發出粘液擠壓的聲音。
桑林一看着他:“你……”
江漸流從他的腹部掏出一節肋骨。
随後他半蹲下來,把那節肋骨放入桑林一手中。
桑林一不打算接,但江漸流态度強硬。
桑林一握住那節骨頭,看着他:“……你要走嗎?”
黑泥站起來,彎腰,像隻貓一樣在桑林一的脖頸處蹭了蹭。
随後,江漸流走向洞窟門口。
桑林一死死握着那節肋骨。
他用盡力氣想要站起來,但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江漸流走出了洞窟。
怪物的嘶吼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桑林一不再去喊江了。
他孤零零坐在洞窟裡,地上躺着一把生鏽的劍。
而洞窟外,傳來怪物撕咬黑泥以及吞咽的聲音。
然後是骨頭被掰斷,嚼碎。
桑林一握着那節肋骨,沉默地坐着。
眼睛實在酸澀。
最後仍然是落了淚。
黑暗的另一側,他的愛人被怪物拆解分食。
桑林一沉默地聽着,無能為力地坐着。
為什麼他一定要死?
每個世界對江都太過殘忍,總是将莫大的苦痛加諸他身。
在第三個月亮沒入地平線後,白貓等到了桑林一。
它甩甩尾巴,看着失魂落魄的銀白人類:“……你回來了。”
桑林一手中握着那節骨頭,沉默不語。
騙子。
明明拿出去交易的骨頭就是自己的。
白貓擡頭去看天上的月亮:“走吧。”
桑林一沉默地爬上它的背。
已經沒有怪物爬出海了,現在還算安全。
貓慢悠悠背着桑林一往小屋走。
桑林一看着紅海和月亮,忽然問:“他被驅逐,是因為皇後嗎?”
白貓慢慢回答他:
“不是。”
“他是自願離開的。他住在海邊,那些紅海裡的東西吃了他,就不會在荒野上遊蕩了。”
“反正他第二天會回來的。”
“他自己也對皇後這麼說,于是,皇後讓他來了這裡。”
桑林一又問:“那他是怪物,還是别的什麼?”
白貓沉默一會兒後才說:“……你其實根本不在乎這個。”
桑林一沒說話。
是的,他不在乎。
白貓的聲音悠悠入耳:
“你現在隻是在難過。”
第九個月亮落入地平線。
一輪太陽從紅海的邊際探出,開始往上升。
紅海表層鼓動着,一個氣泡慢慢浮起,炸開。
江漸流赤腳踩在沙上,背對着那輪升起的太陽看向海岸。
桑林一站在鋼琴前,沉默地看他。
他的銀白色長發在陽光下散發着惑人的光澤,眉眼昳麗,神情卻是冷的。
他們隔着海岸對視。
江漸流慢慢上了岸,他很輕地說:
“我回來了。”
江漸流來到了他面前。
桑林一面色平靜,他輕聲說:“該醒了。”
桑林一低頭,銀色的長睫抖動:“這場夢已經沒有繼續做下去的必要了。”
“你和我都應該很清楚了。”
江漸流往前一步,輕輕擁抱桑林一。
“我喜歡你。”
“但比起喜歡你,我更想你活着。”
桑林一很輕地笑了:“我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現在看樣子也不是。”
“……留在這裡吧。”
桑林一推開他,擡眼去看江漸流。
江漸流背對着太陽,神情哀恸。
那眼神裡太多東西,但現在桑林一并不願意去一一分清它們了。
桑林一擡手,雙手捧住江漸流的臉頰。
這出幻境也該到此結束了。
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江想讓他活着。
但桑林一不想。
他從下定決心來了庫爾遊戲開始,就沒有想過離開。
他來這裡,隻是想找到江。
哪怕阻止他這個人是江也不行。
他必須走。
結束,隻需要一個特殊的契機。
逃離天堂,回到現實的契機。
而這個契機,就是死亡。
既然江漸流無法死去,那結束的唯一途徑就隻有一個了。
桑林一從第三個月亮下落時開始思考。
而在海平面亮起來的一瞬,他明白了。
既然要種紅玫瑰,那就種吧。
死亡與玫瑰,倒也和這遍布屍骨的荒野海岸般配。
桑林一後退了一步,他想朝江漸流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既然如此,那就不說了。
桑林一攤開雙臂,倒入身後開墾的白玫瑰田裡。
“不……不……”江漸流伸出手想拉住他,但失敗了。
桑林一倒在泥土裡,在一瞬間被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