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擡手，鬼影缱绻地盤旋在他手臂上，他低頭看着段箬水：“去救孟月螺。”

段箬水遲疑片刻，最後還是做了決定，爬了起來就往孟月螺那邊趕去：“月螺！”

攝政王見桑林一輕而易舉就打倒了護衛，神色一凝：“……閣下與煞青門是何關系？”

“這重要嗎？”桑林一平靜地往前走了幾步，随手又打翻了壓住孟月螺的浮鲛族長老：“在龍尊沉眠之地搞這一出……”

他冷冷地看着攝政王，眼神在一衆妖身上轉：“我替段山嶽有你們這一群後輩感到不恥。”

攝政王眼神一頓。

而桑林一平靜地看向身邊龐大的龍骨：“我有點煩了。”

“在他睡覺的地方，鬧這麼一出。”

他回頭，露出個譏諷似的笑：“要是他在這裡，他那起床氣怕是要把你們這些不肖子孫全都一口氣吞了。”

攝政王迎着桑林一的眼神，背後一寒，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地抱拳，略微彎了腰：“閣下……”

桑林一卻不再理會他們了。

他緩緩來到了孟月螺身邊。

段箬水正扶着孟月螺，低聲說着些什麼。

他神情擔憂不似作僞，蒼白的面容上不再是陰鸷的神情，倒終于有了些少年影子。

他扶着孟月螺：“月螺……振作些，我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孟月螺眼神空洞，彎着腰，隻回他：“哪裡還有機會呢？”

段箬水執着地搖頭：“月螺……你看着我。”

“我們一路走到了這裡，隻差一步……！隻差最後一步！”

“但我們敗了。”孟月螺聲音低沉，“這最後一步，我們失敗了。”

段箬水紅了眼睛，他扶着孟月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月螺……别，就當是為了我！為了我，你……”

“箬水，可我太累了。”

孟月螺疲憊地垂着眼睛，雙眼無神地盯着地面：“我太累了。”

“因為你，我多活了十三年……”

“我太累了。”

她癡癡地說：“放我走吧，我該走了。”

段箬水死死咬牙，還想繼續說些什麼。

然而孟月螺很顯然已經徹底沒了生氣。

躲在龍骨後方的幾人忍不住哀歎。

看樣子這一次是又失敗了。

李克生死魚眼：“這誰來都不管用啊……”

霍小丹皺眉，一言不發。

就在他們覺得要開始第八次輪回時，桑林一動了。

剛剛始終站在一旁不發一言的他，此刻眼神落在孟月螺的背影上，，開了口：“你覺得你姐姐抛棄了你，獨自得到了解脫。”

孟月螺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你憎恨她的自私，覺得她可以什麼都不管，就孑然赴死。”

桑林一垂眸，眼神無波：“那你自己呢？”

“你分明将那名幼女帶來了，想要剔除她的根骨，如今卻又在尋死覓活……”

“你的所作所為，和你姐姐似乎也并無不同。”

孟月螺猛地發抖起來。

她像是一瞬間沒了力氣，腰肢一彎，段箬水急忙扶住了她，眼神震驚又警惕地落在桑林一身上：“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

可桑林一沒有回答段箬水。

他是當真厭煩了這一出戲碼，眼神恹恹，語氣冷淡：

“你姐姐赴死之際才肯告訴你她的打算，自燃也并不想帶着你一起。”

“而你打着想要斷絕罪惡血脈的名頭将族妹帶來這裡，想要剔除她的根骨……你有做到嗎？”

“很顯然，沒有。”

“而在失敗後，你崩潰了。”

桑林一往前走了一步。

他俯身，微微彎了腰，銀白的長發低垂，落入孟月螺的視線裡，猶如一道淩厲無匹的刀光，刺破了孟月螺的視野。

“你甚至比你姐姐更略遜一籌。”

桑林一語氣平靜，似乎說出口的并不是什麼刺人心骨的話語。

“畢竟她死的時候，想着的是自燃血脈，而不是單純赴死。而是死，與新生的二選一。”

“隻是她太不幸，迎接她的是死亡。”

黑色的皂靴落在了孟月螺眼前。

其上地羊惡鬼的刺繡栩栩如生……仿佛一隻惡鬼真的就在她眼前，距離她咫尺之遙。

而說話的那隻鬼，聲音如絲如縷地傳入她的耳中……

“可你，似乎隻想着死啊。”

孟月螺的神經緊繃，這一句話猶如一根利刺紮入她的大腦，她發出一聲尖叫：“不——！！”

她猛地仰起頭，雙目赤紅地盯着桑林一，聲音尖利：“隻有死……隻有死了才……！”

“死亡是你的解脫？”桑林一微微彎腰，低頭和她對視，銀白的瞳孔倒映着瘋癫如鬼魅的孟月螺，讓她在桑林一的眼中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樣，“死亡，當真就是你所願的一切？”

孟月螺盯着他。

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段箬水一言不發，就在這時忽然緊緊抱住了孟月螺：“月螺！别怕，我們一起走……！我帶你走！”

“别死，月螺……！”

還差一點。

桑林一垂眸看着驚懼的孟月螺。

他輕輕揮手，一道紅色的鬼影凝聚。

不遠處站着，一言不發地看着的浮鲛族族長猛地一頓。

一道紅色的鬼影出現在了孟月螺眼前。

孟月螺在看清她的模樣後，面色蒼白，睜大眼睛。

“月螺……”

身着大紅嫁衣的女人身形晃動，輕輕呼喊着她的名字。

随後慢慢靠近……

伸出手。

“月螺……”

很輕地呼喊着，一聲聲傳入孟月螺耳中。

而她蒼白到透明的手指，輕輕觸摸她的臉頰：“活下去……”

“轟——”

火光乍現，一聲凄厲痛苦的尖叫聲，紅色鬼影在火光中消失殆盡。

而孟月螺發着抖，睜大眼睛，毫無征兆地嘔出一口污血。

桑林一低着頭，面色始終平靜：“死亡并非自由。”

孟月螺震顫着，僵硬地扭動脖子，和桑林一對視：

“您……”

桑林一慢慢伸出手，輕輕捧住剛剛紅色鬼影觸碰的位置，銀色的瞳孔一片冰冷，卻莫名讓孟月螺陷在了其中，無法掙脫。

“乖孩子……活下去，試着找找看真正的自由是什麼。”

桑林一慢慢收回手，他像是在馴服一隻尋死覓活的狗，神态自若，平靜中又帶着非人的詭異感。

聲音仍然冷淡，卻猶如鬼魅一般攝人心魄：“……讓我看看，你能做到哪種程度。”

孟月螺無神地看着他，在那雙冷淡的瞳孔中，她看見了驚懼的自己。

最終，她開了口：“……是。”

“嘩——”

粉色大霧襲來。

桑林一有種直覺，幻境，應當破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