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燈，立刻去了無憂河和地下洞穴。

兩道幻境布下，他似乎像是終于學會了呼吸，二十九年來的全部煩悶，終于散去。

快了……快了。

他想。

馬上就能再見。

而拿到招魂青雲燈後的一百年，他也找到了最适合安置殘魂的肉身。

鳳皇之妻于分娩時慘死，生出了一枚生氣接近于無的死蛋。

鳳皇将其溫養于不死火山，日夜取日月精華及自身精血護其魂魄，卻無濟于事。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肉身了。

此蛋的生魂極淡，不會與孟月螺的魂魄争搶肉身；還未真正誕生于世，放入孟月螺魂魄便算不得奪舍，不會被天道注視；鳳皇親女，出生便是鳳族聖女，血統高貴，有足夠的底蘊溫養孟月螺的魂魄。

段箬水便接近鳳皇，告訴他自己尋到了一位妖醫，或許能嘗試治療鳳凰蛋。

死馬當作活馬醫，鳳皇同意了。

段箬水安排好的妖醫便順勢将孟月螺已收集起來的魂魄置入鳳凰蛋中。

三天後，鳳凰蛋生氣大漲，竟終于破了殼。

鳳皇大喜過望，疼惜女兒于死生邊緣遊走，取名鳳涯躍，死生之涯，一躍而過。

段箬水起初以為，鳳涯躍便是孟月螺。

可見過後，他知道不是。

鳳涯躍是死蛋的魂魄靠着孟月螺的神魂力量，掙紮着蘇醒而誕生的。

醒過來的，不是孟月螺。

段箬水平靜地接受了。

他知道，死而複生的禁術必定不會如此輕易。

沒關系，他已等了數十年，哪怕繼續等下去也無所謂。

如此等着，他等到了一百年後。

孟月螺死後的兩百五十九年，他終于做了第二次夢，再次見到了佛。

紅蓮綻放，他得到了第二次預示。

“鬼祖将行至妖國。”

“最後一環，便可開始行動了。”

“鬼祖途中會經過無憂河，打開幻境的禁制讓他們進入，幻境破除之後孟月螺的殘魂便會彙聚。”

“好好招待鬼祖，莫要讓他太過起疑。若是普通的質疑，覺者認為你應當能夠應付罷？”

“而後等到天祭時，我們會引起地動，到時候鬼祖會躍入地下，進入第二道幻境。”

“等幻境破除後，覺者自會降臨。”

“而孟月螺的所有殘魂，我們會幫其凝聚于鳳凰之身。”

“屆時，你與她便可在覺者的護衛下遠離妖國。”

段箬水一一照做。

他并非不清楚蓮霧十八洞天一定有所圖謀……但他别無他法。

時至今日，他已再無什麼可失去的了。

徒有一顆無惡不作的心，和想要再見一次孟月螺的執念。

僅此而已。

因此，他什麼都能做。

隻要……再見一次。

哪怕用他的死，換孟月螺的生。

隻是可惜天不如人願。

他自出生以來的壞運氣，還是沒辦法滿足他的願望。

孟月螺不願見他。

或許她可以，但她不願意。

桑林一說的沒錯，在和孟月螺之間，一向都隻是他一廂情願。

是他執着，是他偏執。

明明孟月螺一心求死，他卻偏不想她如願。

……留下來。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自己那狹小的院落裡，穿着粗麻布衣，誠惶誠恐地出門迎接那位浮鲛族的聖女。

孟月螺很平靜地看了看瘦骨嶙峋的他，慢慢開口說：“我下次再來找你玩。”

段箬水害怕她離開。

于是學着他那些兄弟姐妹一樣，對着她讨好、陪笑。

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從未變過。

不被喜愛。

哪怕被接回帝宮，父親也從未多看他一眼。

被排擠。

因着私生的身份，縱使給了他那枚玉佩，他們終究是要争奪唯一位置的兄弟。

不被放在心中。

在孟月螺心裡，他的确可有可無。

忙忙碌碌一生，執念終究仍是無法滿足。

段箬水戴着巨大的鐐铐，一步步在身後護衛們的看守下來到行刑台。

他面色蒼白，神态卻格外地平靜。

拔下紮進骨中的石釘後，傷口不斷溢出的龍血浸透了他的獄衣。

所求皆不得。

死又何妨。

段箬水一步步走到了絞刑架前。

身姿挺拔，如一杆玉竹一般。

遠處的看台上，桑林一一幹人等平靜地看着。

妖國高層給出的審判結果一緻為死刑。

段箬水将處以絞刑，其魂魄将被分為五塊，鎮壓于不死火山地底熔岩，日夜飽受灼燒之苦，不得轉世。

桑林一并未參與審判，這是妖國自己内部的事務。

避免血腥，李克生和霍小丹都沒來。

師戰狂不覺得死刑有什麼值得看的，也沒來。

而桑林一需要以鬼祖的身份在場，最後是謝苦海跟着他看完了全程。

段箬水死時很平靜，毫無波瀾。

他的死就和他的誕生一樣，不被歡迎，平靜地發生，平靜地結束。

來時不帶來一物，去時同樣。

箬水可栖遲，秋高月滿帷。

*

處理完段箬水的一切事宜後，桑林一和謝苦海一起回了春月小溪樓。

他們需要商議去西南的事了。

院落的大樟樹下，幾人圍坐着。

霍小丹已經和鳳皇那邊都安排好了：“鳳皇會暫代攝政王，其餘龍子已經在趕回湯谷了，不過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傷病在身，妖國後續的情況就不太清楚了。”

“西南情況特殊，我們需要乘坐靈舟過去，鳳皇已經安排好了靈舟，我們兩個時辰後便要啟程了。”

桑林一點頭，随即看向謝苦海：“蓮霧十八洞天已帶走了不夜城的鎮物，如今各地魔魂洩露，不夜城恐有危險，需要你盡快趕回不夜城，并告知仙十殿發生的這些事。”

謝苦海拱手：“是。”

随後他拿出山河棋局，霍小丹指了指西南的方位：“西南與其他地域不同，上古傳聞中，西南人生來便無修仙資質，昆侖仙族為了保護西南人族不被修道者與妖族欺淩，便在西南降下了禁制，用以保護西南。”

“修道者與妖族若想進入，則必須壓制修為至普通人才可通過禁制。這道禁制時至如今仍然存在，我們要想進入也必須壓制修為，還要去唯一的通道口。”

“也是因為西南閉塞不同人煙自成一派，也稱作「人間界」，其餘的地域被西南人稱作上界。”

“啊？有修為的人進不去？”

李克生撓頭：“那千年的除魔戰争，魔物豈不是都進不去啊？”

桑林一搖頭：“并非如此，魔物自地底深淵之中誕生，西南同樣産生了地裂，雖然禁制仍然作用着，這些魔物也沒有修為，但魔物生來肉.體強悍，軀體怪異而富有巨力，同樣在人間界大肆屠殺。”

“當年，天機鎮守東方，統領各地抵禦魔物，龍尊鎮守妖國，率領各妖族誅殺魔物。而前往西南，幫助他們抵禦魔族的正是逢懸。”

師戰狂問他：“那你呢？當年你去了哪裡？”

桑林一的神情怔愣了一下，他沉思：“我的記憶裡倒是沒有這一段了。”

謝苦海則忽然開口道：“我倒是聽說過一些。傳聞您當年孤身去了極北之地，鎮壓了魔魂之眼，青銅門立，給了萬千亡魂轉生之處，功德圓滿。”

霍小丹點頭：“好像的确是這樣，你是在極北之地沒了肉.身，是天道降下功德，讓你成了鬼祖。”

雖然他們這麼說。但桑林一腦海中還是沒有這一段記憶。

不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記憶，他搖了搖頭：“或許吧。”

就在此時，淺鳳走來：“大人們，靈舟已備，随時可啟程。”

師戰狂站了起來：“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吧。”

靈舟停靠在次殿大門前的懸崖邊，供給靈力便可飛于浮空之中，他們乘坐靈舟能最快抵達西南的禁制口。

大門前，鳳皇、歸江楓和歸漁火都等在那裡。

看見他們後，歸江楓和歸漁火上前來同他們道别。

告知歸江楓兄妹他們妖國恐有變數，千萬要保護好自己，随後又同鳳皇道别後，他們坐上了靈舟。

最後一站，西南人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