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對他做過的事情也不感興趣,請不要來打擾我們了,你們要調查也要尊重我們的意見,不是嗎,警察同志?”老人的身體在同齡人裡看上去還算強健,可以窺見他年輕時候的精氣神,不過如今這股子神采還是被生活消磨殆盡,如潮水退卻後,疲憊的淤泥在枯泥灘上翻露出肚皮。
老人不滿地瞥了瞥自己被握住的手臂,常翊讪讪地收回手。
看着他有些憨厚的表情,老人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不是我不配合調查,你們既然找到這兒來應該也知道,我們已經好多年不聯系了,你們又指望我們兩個老家夥能知道什麼。”
常翊聽了老人直截了當的拒絕,臉皮子薄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無聲地看聞朝的方向求助。
聞朝控制着輪椅來到老人面前。他拖着這副“殘軀”,雖不至于讓人看了“我見猶憐”,紛紛向他表示同情、吐露真迹,但也足夠具有欺騙性——這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好說話”的聞朝湊上前,懇切地勸說,同時仔細地觀察對方的表情。
“徐先生,我知道您想和尊夫人遠離這些紛争,過安靜平和的日子。”
提到他的夫人,徐安意臉上因憤怒和無奈而緊繃的肌肉稍有緩和。于是聞朝趁機加大攻勢。
“所以我們向您保證,您為我們提供的證據絕對不會被公開,更不會影響到您和夫人的正常生活。您是明事理的人,又怎會不知這件事的嚴重性。更何況,正溪集團是您和夫人一手建立起來的,彙集了您二老的心血,難道真要讓他們那群狼子野心的人糟踐了您的事業,還把您的親生兒子的後半生給毀了?”
“拿什麼保證?就你們一個憨的,一個癱的?”老人回怼道。
聞朝擡眼看他,同時扯了扯蓋在腿上的小毯子。
似乎是發現了聞朝的動作,老人别扭地轉過臉去。
“另外,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個名字,我也沒有兒子。”老人原本有些緩和的神色再次和氣氛同時僵凝。
聞朝和常翊對視一眼,他們在找徐正河的父親徐安意之前就做過詳細的調查,原來這個“正溪集團”原本不是叫這個名,而是徐正河後來改的。其實之前他們就有猜測,現在看徐老爹這副踩了狗屎的表情,更是得到了證實——這他娘的好像是個情侶名。
沒想到這徐正河看着人挺正經、挺精英範兒的,卻有點子戀愛腦在身上,他怎麼不取個“河溪”呢?是怕跟腦殘小舅子撞CP号嘛?
“就算不管這些,那徐良語這孩子的事情還沒有定論。不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聞朝拿出殺手锏。他相信,即便這兩位老人與兒子的關系不怎麼樣,看在孫子的面子上,總不會太過失控。
雙方之間焦灼地對峙着。
突然,門廳傳來一位老婦人溫和的聲音。
“安意,誰來了?是小良語來了嗎?”
老婦人從門廳裡緩慢地走出來,看上去有些吃力,不過可見其面上的高興、欣喜和焦急。
徐安意匆匆給了他們一個制止的眼神後,就連忙上前去接應她,聞朝和常翊也跟着向前兩步,但沒說話。
聞朝擡手打斷常翊自報家門的行為。
老婦人看清門口的并不是自己的孫子,失落瞬間劃過眼底。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微笑着問他們:“這兩位小夥子是?”她說着還轉頭看向徐安意,讓自家老頭子介紹。
正當徐安意不知說什麼好的時候,聞朝開口了。
“阿姨,我們是社區服務的志願者。最近咱們社區不是正在舉辦老年人活動,想多聚集一些像您二老這樣的有才有德的老人,和其他社區的老人一起唠唠嗑、比比賽,增進社區友誼和凝聚力。順便也讓咱們社區多熱鬧熱鬧,要不然這冷冷清清的多孤單。對了,我剛才正和徐老先生商量呢,您還真别說,跟徐老先生這一談話,我真是深刻地感受到了老先生的談吐不凡,咱們老年辯論社就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啊!要是徐老能參加,必定會舌戰群雄、直攀桂冠。我們這裡是有優惠政策的,凡是參與比賽的成員,不論有沒有名次,都能獲得榮譽勳章,還會有很多青年志願者來這裡全程采訪記錄各位的風采,可熱鬧了。怎麼樣啊?阿姨,您要是想參加,盡管來找我報名。您放心,我們都是正規的,不收錢,不搞欺詐。您看,這是我的工作證件……”
徐安意被眼前這小夥子稀裡嘩啦一大堆的話給驚住了,眼角和他一樣上了年紀的魚尾紋都差點兒給人工拉平。
常翊則是有些驚悚地站在聞朝身後,心想,怪不得剛才進來的時候聞朝要在社區門口的告示欄附近看那麼久呢,沒想到他冒充小區工作人員竟然這麼得心應手,真是佩服。他小心翼翼地把随着對方激昂的演講差點兒就掉下去的小毯子給拽上來。
隻見聞朝說着這些話,竟然還真的掏出了一張志願者證上前去給對方看。
王槿笑着邀請聞朝,“進來說,站在門口做什麼。”
聞朝和常翊在徐安意不甚歡迎的眼神中還是成功地登堂入室。
王槿推着徐安意,讓他去給客人拿一些茶點和水果。徐安意不情不願地去了。隻是在臨去前,給了兩人意味深長的眼神。
聞朝明白他的意思,徐良語去世的消息顯然還沒有被告知這位老婦人。看眼前老人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在其家人主動隐瞞的情況下去揭露這一事實。
眼前這位老人并不健談,多數時候都是聞朝在講,老人在不厭其煩地聽。
她聽得很認真,哪怕是她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也盡量給出自己的回應。應該,很久沒有人跟她這樣說過話了。
在看着聞朝與老人交談的過程中,常翊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過去他們接收到了很多老人被保健品推銷商騙去巨額财産的事件,但即便是警方揭發了詐騙者的惡行,老人還是不願相信曾經那些“陪伴”自己的年輕人心懷不軌。更有甚者,就算明知自己被騙,還是一遍遍地說,“至少他陪着我聊天了”。
“至少他陪着我聊天了”——這不是給詐騙犯的推脫罪名的說辭,但卻是年輕人的忽視給老人關入名為“孤單”牢籠的證詞。
這也難怪老人聽到有志願者上門就如此高興地像聞朝詢問這項活動,有人陪伴,哪怕隻是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徐安意端着果盤站在客廳的入口,看着他們熱切地交談,心中感慨萬千。
快結束時,王槿還強硬地留他們兩個在家裡吃飯,不過被聞朝推脫了。
“阿姨,我們以後會經常來叨擾您二老的,但這次還有事情,得回去跟領導彙報呢。您不用送,我們自己走就行。”
最終,是徐安意将他們倆送到門口。
“剛才謝謝了,想不到你們還挺有眼色的,沒胡亂說話。”徐安意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