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天晴。
月影西沉,雁過寒塘,秋風乍起,紛揚的蘆花如同細碎的星子,墜入漣漪陣陣的水面。成片的纖長蘆葦在風中搖曳,倒影綿延,高低起伏,如山巒傾倒,追随着細浪清波遠去。
一個人影小心地在蘆葦叢中穿行。
他弓着腰,手裡握着一根削尖了的竹棍。隻見水面之下遊過一道虛影,他用力向下一刺,刹那間水光迸濺,蘆花蕩漾,一條足有三斤重的草魚被插了上來。
大魚奮力掙紮,尾巴甩出幾道水漬,曹若愚被迷了眼睛,隻好脫手将魚兒抛向身邊的施未——很不幸,那魚尾重重甩在了對方臉上。
“啪啪啪”,三聲脆響,施未頓時就被打懵在原地,兩邊臉頰就像火燒起來似的,又疼又麻。曹若愚見勢不妙,抽身奔岸而去,對方這才反應過來,憤而大喊:“曹若愚!你還敢跑!”
施未抱住那條大魚,氣急敗壞地翻出草船,踏着清波直追。
蘆花紛揚如雪,這動靜鬧得有如燕子春歸,靜谧的夜被攪和成一汪春水,耳畔擦過的風都是暖融融的。
曹若愚穿梭在茂盛的蘆葦蕩中,連聲讨饒:“三師兄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你給我滾過來!”施未哪肯罷休,抄起手裡活蹦亂跳的大魚,朝着他的後腦勺扔了過去,曹若愚一矮身,那魚兒徑直飛過他的頭頂,他又非常迅速地往前一撲,抱住了那光滑的魚鱗:“我的魚——”
話音未落,他便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失重,一頭紮進了泥沼中。
“噗——”啃了滿嘴泥的曹若愚坐起身,施未剛好追到他面前,見他這副狼狽樣,哭笑不得,伸手将他拽了起來:“你還跑?遭報應了吧?”
曹若愚抹了把臉:“我好像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軟綿綿的東西?”施未心下疑惑,便從靈囊中翻出一根火折子,輕輕點燃。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蘆葦叢中跳動,更照得這方寸之地盡顯幽谧怪誕之感。
曹若愚沒由來地心頭一跳:“三師兄,這裡會不會有鬼啊?”
“什麼鬼敢在老子面前撒野?”施未不以為意,拍了拍師弟的肩膀,故作深沉,“小若愚,咱們是修道的,怎麼能怕鬼呢?”
“修道是為了斬妖除魔,也沒說包括鬼啊。”曹若愚小聲嘀咕着,抓緊了他的胳膊。
施未扶額,糟了,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那你跟緊我。”他說着,順手撥開了右側的蘆葦叢。
一條人腿露了出來。
“啊——”
一聲慘叫劃破天際。
正在岸邊燒水的傅及與張何聽見動靜,趕忙起身去查看情況,待走近一瞧,曹若愚懷裡抱着一條大魚,正哆哆嗦嗦躲在施未後頭。
“怎麼了?”傅及問道,施未很是淡定地指了指一旁的蘆葦叢:“裡面有個人,小若愚被吓死了。”
傅及偏頭一看,昏暗的光影下,隐隐約約露出個人形輪廓,看不出是生是死,也難怪曹若愚會害怕。
“我我我我……我沒有。”曹若愚抖得跟篩子似的,傅及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四師弟你先上岸吧,這邊我們來處理就行。”
曹若愚抿着嘴唇,點了點頭,同手同腳地往岸邊挪,張何便拉了他一把,接過他手裡那條大魚。曹若愚十分感激:“謝謝你,小師弟。”
施未輕歎,将火折子移近了些:“我摸了下,還有氣,懸命丹已經給他塞過了,但不知道能撐多久。”
他頓了頓:“接下來怎麼辦?救嗎?”
“救吧。”傅及蹲下身,“上天有好生之德,後面的事情等他醒了再說吧。”
“行。”施未便走過來搭了把手,二人合力将受傷的男人擡了起來。
一股惡臭味撲面而來,施未忍不住蹙眉:“上次聞到這麼臭的人,還是在平湖城給那誰誰收屍的時候。”
“我來背他,你在前面領路就是了。”
“他一點意識都沒有,沉得要死,你一個人怎麼背得動?”施未不耐地催促着,“快走快走。”
傅及沒再說話,兩人一前一後,擡着人穿過茂盛的蘆葦叢,回到了岸邊。曹若愚已經在篝火邊坐了一會兒,終于不哆嗦了。他剛喘口氣,又聞到了某個臭烘烘的味道,登時捂住了鼻子:“誰拉屎了?”
“你才拉屎了!”
話音未落,施未跟傅及就出現在了面前,曹若愚擡頭一看,兩個人擡回來一個血糊糊的東西,泥水與血液混在一起,如滾珠般不斷滴落。
他猛地一愣,傅及小聲提醒道:“這人傷得很重,先簡單處理下吧。”
“哦哦,好。”曹若愚回過神,與他一道把這人的衣服扒下來,施未站在一邊,嫌棄得直擺手:“臭死了,怎麼會這麼臭?”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眼神一瞥,忽感一陣惡寒。
那人身上全是大小不一的傷痕,最深的地方幾乎可以看見跳動的心髒,最淺的,皮肉也是皴裂焦黑,腐爛的瘡口處甚至爬出來幾條肉白的蛆。曹若愚捂住鼻子,幾乎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一句話:“師兄,現在怎麼辦?”
施未頭皮發麻:“我怎麼知道?這人好像要徹底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