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未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問着:“我看起來很兇?”
“不是。”曹若愚搖搖頭,“怎麼說呢?曆姑娘即使一個人站在那兒,你也會覺得她是個内心強大的人,很堅韌。但如果是三師兄你的話,就會讓人覺得,你有很多故事。”
施未蹙眉:“你在說什麼屁話?”
曹若愚龇牙咧嘴:“我随口說說的。”
施未不言。
他又一次想起何以憂對自己說過,他的生母是歌樓舞伎,在那種地方讨生活的人,應該有雙很勾人的眼睛。施未便是随了他素未謀面的母親,生了雙招人的惹人憐愛的眼睛。
曹若愚不知道,他隻會說“你的眼睛裡好像有很多故事”。
施未的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悶悶的,他低聲道:“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我想出去轉轉。”
“穿這一身?”
施未嘴角直抽抽,曹若愚識趣地捂住嘴。
日上三竿,晴光朗朗,長街繁華如舊,熙熙攘攘的人群形色各異。
施未其實沒有出門,而是換了身自己的行頭,坐在屋頂上曬太陽。他又一次捏着何以憂信上的那片花瓣,定定地望着出神。明媚日光之下,那花瓣白到幾乎透明,細小的紋路清晰可見。施未忽地翻身下樓,去找紙筆,給何以憂寫回信。
“何長老與你父親認識最早,想必情同手足。”
“你父親為你換血那天,是我為你護的法。”
施未笃定何以憂知道問題的答案,他匆匆下筆,墨汁在宣紙上暈染開的那一瞬間,他又突然停了下來。
他還是太想知道答案了,可書信來回,又那麼緩慢。
他找到文恪:“文長老,我想見何前輩,就現在。”
正在喝茶的文恪聞言,似是有些意外。但他沒有詢問原因,而是默默放下茶杯:“好。”
“多謝,”施未表示感激,躊躇片刻,又道,“我想一個人與她談談,可以嗎?”
“好。”文恪亦未多言,施未差點他以為他早就料到這一天。
文恪不作解釋,為他打開法陣。施未的修為尚未達到能夠千裡傳音的地步,便隻能請教文恪。那人用殘缺的辟邪傳音鈴、黃色符紙、紅線、銅鏡搭出一個簡易的法陣,以自身靈氣催動,将訊息傳達千裡之外的臨淵。
當何以憂的臉出現在銅鏡之中時,施未的心又緊了緊,再轉頭,文恪已經輕手輕腳出去了。整個屋子裡,便隻剩下他。
“何事?”何以憂仍是以薄紗覆眼,頭戴一朵水綠團花,不知是不是隔着一面銅鏡,施未覺得她比從前更為冷峻。
他忽然喉中酸澀,沒有緣由:“那什麼,我想問問我娘的事情。”
“死了那麼久的人,怎麼突然想起來問她了?”
何以憂面無表情,施未卻像是被戳中痛處,頗有些怒氣:“你說話别那麼刻薄行不行?”
“我刻薄?我難道不是一直這個樣子?”何以憂似有一瞬的不解,她反問着施未,卻更像在陳述某個事實。
施未啞口無言,何以憂這種态度,倒像他無理取鬧似的。他微低着頭:“何,何脈主,能不能請您告訴我,我母親的事情?就,就當看在我爹的份上。”
“若不是你們母子倆,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我們鬼道也不至衰敗至此。”
施未一聽,肩膀猛地抖了抖,喉中酸澀更甚:“我,我都答應你了,以後會承襲斬鬼刀的力量——”
“那你現在進展如何?”
施未頭埋得更低了,他像個做錯事被罰站的孩子,手足無措。何以憂見狀,淡淡地說道:“當年你生父暴斃,你母親懷着你去投河,被你爹救了上來,沒多久就去世了。”
“我知道。”
“你爹後來為她設壇作法,拔去她魂魄中殘留的惡鬼怨念,送她入了輪回。”
施未又是一怔。
何以憂平靜說着:“算算年紀,她今年也該十八了,隻比你小兩歲。”
施未一瞬間,仿佛撥雲見日,頓時豁然開朗。
十八歲,曆蘭筝,看着也确實那麼大……
她,她會不會是……
“見着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了?”
何以憂又問,施未被問懵了:“啊?”
“要是沒見到,又怎麼會問我你母親的事情?”
施未垂着眼簾:“是,是見到了。”
何以憂不再言語,那薄紗遮住了她的眼睛,也藏去了她所有的情緒。
屋子裡靜悄悄的,空氣像是停止了流動,壓得施未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剛要說話,何以憂卻道:“挺好的。”
“我會好好修行的,您放心。”施未不知為何,有點害怕,何以憂輕笑一聲:“确實挺好的,有時間可以帶她回來坐坐。”
施未啞然,不知給如何面對,他絞盡腦汁,隻想起來問些旁的來緩解下這古怪的氛圍:“何脈主,我之前還遇到一個人,她說論輩分我該叫她一聲姑姑,這個,你知道嗎?”
何以憂聽了,本來平靜猶如一彎清月的神情突然崩塌,冷得鋒芒畢露:“你放屁。”
“啊?”
施未很是吃驚,再擡頭,何以憂已經消失在了銅鏡裡面。
剛剛,何脈主罵人?從來端莊冷肅的人,罵我放屁?
簡直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