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停在了高門之外。
一個拐杖的老太太緩緩走下車,她看了眼高懸于門上的燈籠,轉而吩咐下人道:“該布置的早些布置起來,喜慶些。”
“是。”
幾個仆從紛紛應聲。
梁老太太徐徐向前,梁府内寂然一片,甚至見不到幾點亮光。這與燈火通明的曆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所有人都習以為常,夜色深沉,月光被高高院牆隔絕在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老太太走向東園,去到了一片竹林環繞的院落。那風聲蕭蕭,竹影婆娑,一盞燭火将某個清瘦的剪影映照在了窗上。
“祖母,您回來了?”
屋内的人問。
“回來了,遇到了些有趣的事情。”梁老太太沒有要進屋的意思,而是站在窗邊與那人說話。昏黃的燈光透過窗紙,在她腳邊投下一圈短小的光暈。梁老太太微低着頭,注視着自己的影子,不急不緩地說道:“蘭筝那孩子我見過了,不錯,這門親事先定下,往後的事,再從長計議。”
“一切但憑祖母定奪。”屋内的人沒有任何異議。
“曆家落敗隻在須臾之間,但那劍匣我們務必得到。”梁老太太微閉着眼,不知想起了何種過往,她道,“先休息吧,祖母尚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是。”
梁老太太深深看了眼那清瘦的影子,拄着拐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施未還不知道自己将面臨何種局面,隻覺得現下甚是無聊。他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但不許離開這個院子,那天諷刺挖苦他的人一概不曾來,不知道是不是被警告過。
施未打了個呵欠,躺在藤椅上,摸着豆豆軟乎乎的皮毛,嘀咕着:“這點本事,是想困住誰啊?”
豆豆“汪汪”叫了兩聲,施未心頭一動,将小狗舉在眼前:“豆兒,你一定很熟悉這裡吧?帶我轉轉,怎麼樣?”
豆豆不斷搖着尾巴,像是躍躍欲試。施未将它放下,小白狗卻直往屋裡鑽。
“你去哪兒幹嘛?”施未摸不着頭腦,進屋一看,豆豆已經鑽到了床底。施未趴下來,和某隻小狗對視:“怎麼啦?”
豆豆又“汪汪”叫了兩聲,爬出來一點,咬住他的袖口就往裡鑽。施未靈機一動:“裡面有機關?”
他摸索着,還真找到了一個暗格。他撬開暗格上的小鎖,發現裡面是一個銅制拉環。
“不會是密道什麼的吧?”
還真讓他猜對了。
施未望着面前升起的床闆,和床闆下面隐藏的密道入口,陷入沉思。
這家人的關系,不能說其樂融融吧,至少也能算是水火不容,要不然這麼大個工程,怎麼會半點沒被發現?
施未鎖緊了房門,并下了三道禁咒,确定那群草包不可能闖入後,才抱着豆豆慢悠悠走了下去。
密道内漆黑一片,施未點了火折子,才勉強看清前路。這密道又窄又長,牆壁上十步之内斜插着一根蠟燭。施未沒有細看,徑直朝前走。這密道沒有暗藏機關,隻是供人行走通過罷了。他走到盡頭,向上是個不算長的台階。
“啪嗒——”
他用力撐開頭頂的木闆,外頭的光亮晃了下他的眼睛,他眯了眯,抱着豆豆走了上去。
是間祠堂。
而他所在的位置,是東側某個小角落,平常被一個兵器架擋着,不太容易被看見。
施未繞到祠堂正面,一塊塊牌匾從上到下放得滿滿當當,他懶得看,又轉到西側,那邊整面牆都被掏空,做成了一個半空的書架,上面全是曆家列祖列宗的傳記。施未也不感興趣,繼續轉悠。這祠堂比較大,裡三間外三間,各種匾額挂得到處都是,足以證明曆家祖上是何等顯貴。
而如今卻要靠聯姻來維持與世交之誼。
施未啧啧搖頭,曆家的落魄已現端倪,塵歸塵,土歸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豆豆忽然咬住他的袖子,朝着南邊搖尾巴,施未便去到了那邊。
那裡有個很小的壁龛,裡頭隻擺了一對小小的泥人,泥人前面放了一盞很小的香爐,豎着三根正在燃燒的長香。
“這是什麼?”施未湊近端詳片刻,那泥人眉目慈愛,栩栩如生,下面還墊了張指甲蓋大小的蒲團。
簡單别緻,倒也溫馨可愛。
施未還在想這是誰,隻聽祠堂外頭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趕忙施術遮去自身的影子。
來人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臉圓圓的,手也圓圓的,走路不緊不慢,憨态可掬。她藕節似的臂彎上還挎了個小竹籃,裡頭裝了些水果。她圓乎乎的小手将那些水果排開,再從竹籃底下抽出一張軟墊,鋪在了壁龛前面。接着,她虔誠跪下,雙手合十,極其鄭重地說道:“二叔二嬸,蘭筝姐姐要嫁人了,以後我會時常來看望你們的,你們在天有靈多多保佑姐姐,别讓她在梁家受欺負。”
言罷,她伏下身,磕了三個頭。
施未難言心頭之感,他想這腌臜之地,竟也有這般可愛的小姑娘,但他又難說感動——他隻是覺得心裡不舒服,酸澀,沉悶,令他消極。
這時候,門外又來了個人,二十幾歲,頗有幾分憔悴。
“你怎麼又來這兒了?”那婦人似是生了場重病,瘦得幾乎快脫相,但那眼神還有些許光彩,不至于行将就木。
她伸手拉過小姑娘:“快走了,要是被你大伯發現,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阿娘,等等。”小姑娘掙開她的手,又朝着壁龛磕了兩個頭,“二叔二嬸,你們在天有靈,也保佑我阿娘早些好起來。”
婦人愣了愣,擡眸看了看那對泥人,又看看自己的女兒,啞聲道:“那麼多列祖列宗你不去拜,拜他們兩個做什麼?”
“我覺得二叔二嬸可厲害了,說不定已經位列仙班了。”小姑娘站了起來,收起自己的軟墊,那婦人攬過自己的女兒,抱在懷裡:“你蘭筝姐姐,你二叔二嬸尚且顧不好,還能管上你?傻丫頭,求人不如求己,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了。”
小姑娘不解,但沒有來得及追問,就被婦人帶走了。
祠堂内依然燈火通明。
施未撤去所有術法,走到那個壁龛正前方。
他注視着那對泥人,思緒不知為何就飄遠了。
這是曆蘭筝的父母。
是他母親轉世之後的,生身父母。
施未第一次發覺,天意是何等奇妙又荒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