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忽略了一個緻命的問題。
此時的媽媽還隻是一名一貧如洗的清澈女大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才兩千塊,所學專業需要用到的相機和鏡頭,都是要打報告向外公外婆申請批準的。
手裡别說三萬了,三千塊都沒有。
一個陌生人上來張口就要跟她借三萬塊,馬婠婠不禁懷疑對方是不是把梁女士吸幹了才湊出的這份勇氣,指尖徹底松開錢包,揚唇一笑。
“不好意思,我們很熟嗎?”笑容看起來有些殘忍。
“現在的确是不太熟……”孫瑾安一咬牙,索性攤牌,“不過四年後,我們就會是這世上最熟悉的人!”
四年後,馬婠婠生下了她。
怎麼說都是親生母女,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不過目前,馬婠婠凝視她仿佛在凝視智障的眼神越發笃定了。
孫瑾安:……
孫瑾安很想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想要說出關于自己來曆的信息時,喉嚨就會發不出聲音。
或許是來自某種神秘力量的限制?
于是,借錢計劃在馬婠婠的一記白眼下,徹底宣告失敗。
孫瑾安在烈日下走了一早上,體力早就透支了,現在隻覺得頭暈眼花,隻能厚着臉皮蹭到食堂角落,去免費湯桶前領了一隻小白碗,盛了滿滿一碗紫菜蛋花湯墊肚子。
說是紫菜蛋花湯,但其實就是加了鹽的白開水,寡淡無味,頂多隻能混個水飽。
不過再怎麼說,水飽也比餓死強。
學費沒着落,空有錄取通知書也沒用,喝了這頓,還不一定有下頓。
且喝且珍惜。
甩掉八爪魚後,馬婠婠打了兩份餐在食堂靠窗的位子坐下,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言行舉止都透着古怪的女生,見她端着食堂免費的蛋花湯連着“噸噸噸”了三碗,心底莫名湧上一抹酸澀。
喝湯就喝湯,怎麼還喝出了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
正當她思索女孩是不是真的遇到困難時,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女孩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後繼續喝湯。
沒看錯的話,那笑意裡面,好像透着那麼一絲善意的安撫,完全沒有借錢被拒後的尴尬或惱怒。
馬婠婠:……
奇怪,怎麼感覺更心酸了。
孫瑾安正喝得專心忘我,忽然感覺原本嘈雜的食堂,好像有一刹那安靜了一秒鐘,像是時間被倉促按下暫停鍵,轉瞬又恢複正常,甚至周圍的環境明顯變得比剛才更加喧鬧了。
她下意識地朝人聲最鼓噪處看去,一道纖長的身影闖入視野。
烈日高懸,女人穿着一身清涼的黑色吊帶禮裙站在門口,墨發披肩,極緻的黑襯得她每一寸肌膚都欺霜賽雪,盛夏的陽光透過窗,為她渡上一層淡淡的金邊。
高挑纖細的身量,清絕疏離的面容,過于冷淡的烏黑瞳仁,使她渾身都萦繞着一股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矜冷氣質。
像開在料峭春寒裡的一支白海棠,瞧見便再也移不開眼,卻也不敢上前驚擾分毫。
孫瑾安徹底被驚豔住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一雙狡黠的眸子亮了又亮。
是夏阿姨!
夏阿姨一向最疼她了。
從孫瑾安記事起,每次夏阿姨來家裡做客,都會給她送吃的喝的玩的,還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飾,比親媽還要對她好。
孫瑾安打小也喜歡黏着夏阿姨,聞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比對親媽還要親。
因為這事,馬婠婠女士沒少吃醋,但同時她也十分理解女兒。
同為祖傳顔狗的基因,誰不喜歡跟美女貼貼呢?
當初她不就是因為夏沁伊長得好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随手拍張照片不用P圖都是大片,才死乞白賴跟人家做朋友的嘛!
在喧鬧氣氛定格的一瞬間,馬婠婠就熟練地端起了挂在胸前的相機,朝着夏沁伊的方向一頓猛拍。
什麼心疼、愧疚、喝湯的小女孩?
早就被她遺忘到了九霄雲外。
夏沁伊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閃光燈的方向,徑直朝馬婠婠所在的餐桌走去。
馬婠婠放下相機,将打好飯的餐盤往前一推,“喏,三菜一湯,快吃吧,吃完再去禮堂也來得及。”
說完,又端起相機,調整了一下焦距,繼續猛拍。
對于馬婠婠的拍攝行為,夏沁伊沒拒絕也沒配合,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她低眸掃了眼餐盤,裡邊滿滿當當裝着三顆沾滿醬汁的紅燒獅子頭,另外兩格分别是酸辣土豆絲和清炒空心菜,二兩白米飯上還卧着一隻香噴噴的荷包蛋,旁邊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
夏沁伊薄唇微抿,擡起眼眸面無表情地看向馬婠婠。
馬婠婠:……
“别這麼看我,萬一我忍不住打個寒顫,炎熱的夏天會失去尊嚴的。”
“哎呀,我知道你飯量小,天氣悶熱胃口也不太好,但你早餐就沒怎麼吃,忙了一早上,一會兒還要去禮堂排練整整一下午,不多吃點怎麼行?”
“再說,這就是一個正常成年人的飯量……”
馬婠婠不遺餘力地勸夏沁伊好好吃飯,正說得起勁,忽然一隻端着小白碗的手越過她的肩膀,伸到夏沁伊面前。
“要是吃不完的話,可以分我一點嗎?”
清甜的嗓音毫無預兆地闖入夏沁伊的耳膜。
她略微一怔,轉眸望去,隻見穿着卡通睡裙的少女眉眼清秀,笑容嬌憨,澄澈明亮的眼底仿佛綴着星辰碎芒,亮晶晶的。
好似餐盤裡的食物吃不完分給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