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政治錯綜複雜,諸多門道說不清楚。投降保全稷城血脈,已然是他最好的選擇。他不過是你的酒搭子,至于你這麼為他拼命麼?惹惱了背後的人,怕是你也對付不了。”
“天底下還有我對付不了的人嗎?”長廉說完。
小老頭不得不感慨,分明曆盡滄桑,少年卻心性不改,照舊狂的無法無天。隻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想辦法做到。
長廉轉身準備走了,忽然想起什麼,頓下來,認真道:“老師,我去年原本想回來的,被一些事耽擱了。結果拖着拖着,就到今年了不是?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年年來看你。如果老師不喜歡這裡,為什麼不和我一起走?”
“那些大山大河我看過了,腿腳又跟不上你們年輕人,就不去咯。”老頭悠悠然道。他說的是“你們”,說明他已經知道十方的存在了。老師總是這樣,足不出戶,但總能知道很多東西。
“罷了。”老頭歎氣道,“既然看完了,那酒記得給我兩壺,否則别怪我去國主那裡告發你。”
長廉真拿出兩壺酒來,把酒分了老頭一壺。
“我記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那還不是跟你學的,你日日喝酒看得我心癢癢。”長廉笑道。
“這可怪不得我。”老頭說着猛灌了一口酒,許久歎氣道:“阿河,你生氣嗎?”
長廉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在老師面前,沒什麼好隐瞞的。他在腦子裡打了很多稿,開口時确實一溜煙兒全沒了。
“老師,我不生氣,我隻是時常傷心。”他平靜地陳述着,語氣裡無悲也無喜。
隻是這麼一句,聽來如林外寂寥,隐約有寒山遠火;四無人聲,唯有高寺鐘磬蕩過千山。
泰逢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長廉又補充了一句:“我從前也時常傷心。”
泰逢已然無話可說了,他自覺虧欠長廉,但長廉這句分明是說,從前也這般,與任何人任何事無關。
“你從前意氣風發,策馬揚鞭,折花獻美人。如今騎馬,卻像騎驢。”泰逢還是說了句。
長廉卻并不在意,隻是坦然道:“不是騎驢,是騎牛。”
這一句把泰逢逗笑了。
那年自己被帝啟召見,親封都尉。喜信到時,老師正在醺醺大醉,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酒,躺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往家裡走,看到喜報,就把肉和酒都扔進包袱裡,搖搖晃晃地站在牛背上高聲宣讀。然後酒勁上來了,他把喜報一起扔在包袱裡。于是長廉拿到的,是沾了油和酒的喜報。
就這麼一句,把這麼多年來的功過得失糊弄過去了。泰逢自認為運籌帷幄,天下事皆收于眼中,偏偏讀不懂長廉。無論何時何地,長廉永遠是個不缺朋友的人,卻始終是個寂寞的人。從前身邊簇擁着一群人,如今身邊隻剩一個人;從前喜歡與人講道理,事事要争個明白,如今卻是永遠雲淡風輕,喜怒不形于色。偶爾生氣了,也隻是舉着劍砍木樁,一下一下準确地砍在同一處。可無論是從前意氣風發還是如今四處漂泊,始終是個又倔又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