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先前還晴朗的天,不過轉瞬就陰沉了起來,雨滴打在葉上。易雪清坐在輪椅上伸手去摸,潤濕了手指,四月天,就是善變。雷沖邊收衣服,邊跑過來推她回房。
望着窗外烏雲密布,她莫名覺得有些煩躁,想從輪椅上起身卻反被雷沖按了回去:“大姐,你身上傷重,别起身。凡事有我們,吩咐就是,要吃啥我去跟錢掌櫃說。”
現在無論是雷沖還是錢掌櫃都将易雪清視作一尊大佛,各有各的求。去哪兒都盯着不說,還做了一副輪椅讓她代步,美其名曰來自貴人的愛護。易雪清盯着自己的腿,想了想自己應該還沒有殘。
照顧精心,事無巨細。生怕哪兒不得當,讓那位“貴人”生氣,倒沒人問易雪清如不如意,願不願意坐這輪椅。
雨下了一夜,空氣卻沒因此變得清爽半分。翌日,易雪清醒來,看到輪椅竟下意識想要坐上去,昏沉了一刻,她推開了輪椅,徑直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她傷雖未愈,但不代表喪失了行走的能力。靠在窗上,易雪清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這是楚清明離開的第五天,也是她留在這裡的第五天。但不是她等他的第五天,閉上眼提功運氣,傷未愈,但好了大半,足以支撐她行走。
午後,用過飯後,她正式向錢掌櫃辭行。錢掌櫃聽聞萬分驚訝,當下跳起來攔住易雪清道:“姑娘,可是我們做得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易雪清搖頭:“很好,這些時日多謝你們照顧,我才能好那麼快。隻是我傷好了大半,自然該離開了。”
錢掌櫃急道:“我們答應那位公子要照顧你到他回來,你走了,我們如何交代?”
易雪清道:“我可以留一封書信,他看了會得知我已好轉的,不會為難你們。”
錢掌櫃可不顧這些,隻認人。他一副擔憂道:“姑娘,江湖多風波,豈是你一小女子經受得住的?今日你就算出去了,又知自己該去哪兒?下次再受這般傷,可不一定有那氣運得救啊。出錢救你命的貴人對你有心,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人。姑娘,莫寒人家的心啊。”
易雪清聽聞此話,不免有些怔愣。若問她去哪兒?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走,回不去的浮洲,風吹雨打的江湖,四下皆茫然。她也不過是覺得這醫館内壓抑,不想留在這裡而已,這裡不舒服,就不想留。
可錢掌櫃的話倒讓她有兩分顧慮,不管怎麼說,楚清明救了自己的命,他若真對自己有心,着實不該不辭而别。她歎了歎氣,無奈道:“那我再留三日,三日後他不回來,我依舊要走。”
“好,三日就三日。”錢掌櫃忙應聲道,生怕這姑奶奶會反悔。
入夜,易雪清枯坐在案前,夜明星懸,她莫名想起很多人。師姐、南靈、晨雲落、北落、漫雪、還有她那說去尋道,不見蹤影的靈薇師妹。人們常說,要到彌留之時才會憶起生平往事與人,可她為何偏偏這時想起他們?
想想這三年,出浮洲,入醫谷,上華山,猶如一葉孤舟在這諾大的江湖中飄蕩。當年的一腔熱血,變成了如今的渾渾噩噩,苟且偷生,說來真是諷刺。她究竟尋的是什麼,手攬起一旁的長刀,直到此刻,竟隻有它陪在身邊,她的刀。
内心不免有些苦澀,她這個“妖女”落荒而逃,晨雲落想必已經重振華山,做回他那清風朗月的大師兄;南靈估計回了醫谷,雖然醫谷憎恨南教妖女,但她吃着芙蓉糕時大抵也會想一想自己;北落自由了,與阿曜一塊聽到自己稀爛的名聲時但願不會唾一口;還有千漫雪,自己最近莫名夢見她,父母作得罪,莫不是她還沒贖清?易雪清疲倦的閉上眼,仔細數數一路所行之地,并無遺憾,卻再無法踏足。
至于浮洲,回不去一個二師姐,但也不會迎來一個麻煩。
很好,至少都很好。
而自己呢?又想起那日楚清明所言,不管是真是假,天地之大,她已無路可去,若能一生在一地安然到老,或許也是幸事?
燈盡油枯,她就這樣枯坐了一夜,身邊的長刀像相依為命的戀人一般也靠了她一夜。
清晨。門被叩響,雷沖冒着個小腦袋伸了進來:“大姐,起那麼早嗎?昨天午後你就沒有再吃東西,我給你蒸了包子,嘗嘗。”易雪清垂下眼眸,全然忘了自己枯坐一日之事。
她笑了笑,拿起一個包子。小少年郎臉上滿上堆笑,易雪清知他所求,一個無父無母還拖着一個病妹的孩子,殘忍地事見得多了,她直到此刻才憐憫起他來。
轉念想想,自己隻不過在這裡待到楚清明回來而已,若是能救一人的話也值當。她邊咬下包子,邊遞了一個給雷沖,下一刻,她在那孩子眼中看見了一絲躲閃......
易雪清瞬間怔住,低頭嗅了嗅包子。
“大姐。”雷沖欲言又止,神色害怕的看着女子那張逐漸黯然,逐漸陰沉,逐漸凝重的臉。
突然,易雪清幹笑了聲,用一種近乎凄怆的眼神望着他問道:“我不是我會留下來嗎,幹嘛要這樣?”
雷沖知曉她已經發現,驚慌失措地指着門外道:“不不不,不是,不是我,是錢掌櫃,他怕你跑,就讓我......我.....”
易雪清将包子掰開,瞧着裡面鮮美的肉餡,幽幽感慨道:“多好的吃食啊,老娘當乞丐那會都吃不上,真會糟蹋。”說着,她眸光霎時變得冰冷,提起長刀将剩下所有包子端起,大步流星的沖向醫館大堂。
正在大堂内算賬的錢掌櫃見那養傷的姑娘一身紅衣像個煞星似沖過來,心裡一顫,這些日子被帶刀的人吓怕了,竟一時都不知作何反應。直到那盤下了藥的包子扔到他面前,他才結結巴巴望着來人說道:“姑,姑娘啊。有有什麼事嗎?”
易雪清眼皮都沒擡一下,淡淡說道:“請你吃包子。”
包子裡下了藥,錢掌櫃怎肯吃下去。哪怕事情敗露,他仍是作出那副語重心長的長輩模樣為自己辯解道:“姑娘,你知你心中不快,這隻是迷藥。小老兒一家子性命都拴在了你的身上,我們隻求個心安啊。”
“心安?”易雪清歪着頭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心不安,我留在這裡是為人之情而留,不是為做吃藥包子的狗。”她嗤笑一聲,轉頭便走:“不舒服的地方我不呆。”
“等等!”錢掌櫃急了,邊喊人,邊上手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