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皇後正坐着與下首大宮女夏苑說着話。
夏苑同南煙一樣,原也是皇後從家中帶來的,比皇後還年長上幾歲,眼下唇角已爬了少許細紋,尤其鼻翼兩側紋路深陷,面相稍見嚴穆,亦有些顯年紀了。
皇後囑咐夏苑将煮好的餃子送往各宮中,見霍長歌進來,擡手招了她上前,指尖一點她眼皮兒,抿着唇端莊笑道,明知故問:“遠遠就瞧見了你這倆桃子眼兒,昨日怎得就哭成這副模樣了?誰惹了你?”
“我不喜歡三哥哥,”霍長歌就勢一撩衣衫,往她身前地上一坐,仰頭可憐巴巴得将錯就錯道,“他摔我燈,我讨厭他。”
“孩子話。昭兒性子寬和溫雅,平日舉止亦最為得體,定不是故意的。”皇後點着她鼻頭溫婉地笑,“可他也已賠了你,夜裡宮人都瞧見了。”
“那是對旁人,可不是對我。他一見面就扔我人,現在又扔我燈!”霍長歌不依不饒翻起舊賬,蹙眉撇唇,怏怏不樂道,“賠了又怎麼樣?長歌就是氣不過。”
她本就生得一副粉雕玉琢模樣,生起氣來反倒越顯眉目生動。
皇後隻瞧着她笑,頗縱容,半晌後斂了笑意,方才語氣稍顯嚴厲得囑咐她:“姑娘家要不得小家子氣,原還是得大度些。待會兒若是陛下來,可不敢這般說。莫說陛下最不喜人小肚雞腸,便說昭兒性子溫潤和善,陛下往日很是疼他,年年輕輕便讓他擔了宮中要職,比璋兒還高上半階。再過得幾年,都檢點退下,昭兒想來便是要接替他位子統領禁軍的,容不得你挑三揀四。”
霍長歌:“……”
——可拉倒吧,莫說前世待都檢點壽終正寝,這位置便也空懸,名存實亡了,便說謝昭甯就算官職高過連璋半階,便能壓得住他?
如此行事,不過是挑得他兄弟倆越發不睦罷了,倒便宜了連鳳舉與自個兒搏了個好名聲。
“……嗯,”霍長歌雖暗自腹诽,但她進宮小半月,到底還從未見皇後翻過臉,見狀意外一滞,便迅速乖覺點頭,故作讪讪道,“長歌懂得了。”
她搖頭晃腦一動作,腦後小髻便不住地顫,皇後複又和婉笑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發髻,霍長歌便仰臉沖她抿唇笑,抿出嘴角一對小梨渦,天真又嬌俏。
“除了三皇子,”皇後狀似無意試探道,“其餘兩位皇子可還好?”
霍長歌聞言笑意一僵,唇角迅速下壓,要哭不哭得癟着嘴,臊眉耷眼回她句:“娘娘,二皇子不喜我,四皇子不理我,這京城裡的男人們,原都是這般拘謹的嗎?”
她如今與人說話,隻全當自個兒真是來聯姻的,腦子裡除了哥哥們便再沒其他事兒了一般,能唬住一個算一個。
“你這張小嘴呀,還真甚麼都敢說。”皇後“噗嗤”一聲樂出來,無奈嗔了她,“凡事總得徐徐圖之,急不得,更别提你如今年歲還尚小。”
“圖?那也得圖得着。”霍長歌眼珠倏得半轉,眨巴着那雙腫眸趕緊順着她話嘟嘴道,“花燈節一年才幾次,我又能尋了多少由頭見他們?他們若一直不願理睬我,我又能怎麼辦呢?”
——更别說,她恐怕還得替北疆“慧眼”識個妥帖新帝推上龍位去。
皇後一怔,蘇梅卻眉梢一動,曉得霍長歌怕是與皇後在下套,她們整日悶在宮中無由頭出門,外面情形便一概不知,總是不利于籌謀,果不其然——
“臣也是無趣得很,每日蹲在殿中無處去,好不容易出個宮,還——”霍長歌兩手揪着衣裳下擺,郁郁寡歡,擡眼觑着皇後,拖了長音撒着嬌,“娘娘,往日我在北疆打馬渡河上雪山,哪裡閑得住?如今這未來夫君不好玩,那總得給我尋個好玩的去處吧?”
“又瞎說。”皇後不輕不重斥了她,眸光跳過她,往她身後蘇梅臉色一繞,轉念一想,遲疑又道,“你這話原也頗在理,皇子們平日忙得緊,你若見不着,的确不大好。”
霍長歌使勁兒點着頭,殷殷切切地凝着她。
“這樣吧,”皇後不由思忖道,“不若待會兒陛下來,我替你求個恩典問一問。”
“若是陛下允了,你白日便去崇文館中與皇子一并讀書可好?女子無才便是德,陛下雖亦不喜女子多讀書,識文斷字卻是要的。四公主尤喜《詩經》,平素隻她一人宮中學詩也是寂寞,不若要她陪你一道去,每日習得一個時辰的書,待皇子們去了尚武館與箭亭,你便可與她回來了。”
一介公主,卻是要陪她一個郡主去讀書?
霍長歌稍稍一怔,蘇梅也聞出了不對,這是哪門子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