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在病床上活蹦亂跳,才過去了一年啊!我的病怎麼就這麼重了呢?
這次我仍然說不出來身體哪裡痛,因為是哪裡都痛。像上億隻螞蟻正在啃咬分食我的身體,連五髒六腑和骨頭裡面都沒放過,痛得我隻想在地上打滾,可虛弱的身體卻不支持我這樣做。我隻感受了幾秒,就暴躁得想大喊大叫。
我青筋暴起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暖意從他的手心傳來。
我知道,一定是顧延。
顧延的聲音和他的手一樣溫暖,輕易就安撫了我内心的急躁:“子諾,别怕,很快就不痛了。”我知道他是騙人的,上一次說很快就可以出院,可一年過去了,我仍躺在病床上。
我的腦袋無法轉動,隻能盡量斜着眼看他。剛開始隻能看到他花白的頭發,後來他移了移椅子,我終于能看清他的樣子了。他更瘦了,皺紋也多了,不過看起來溫和了許多,像個親切的大佬。
可是他才五十出頭,怎麼會有一頭花白的頭發呢?一定是他仗着沒脫發煩惱,就不好好愛護頭發。
“無聊的話我給你念書吧。”他用拇指輕掃我的手心,我微微動了動指尖,算是給予他回應。
我突然想到了他的眼睛——
顧延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手指在上面一邊摸索,一邊念道:“她睜大一雙絕望的眼睛,觀看她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樣,在霧蒙蒙的天邊,遙遙尋找白帆的蹤影……”(注1)
是盲文。
顧延的聲線偏低沉,帶着讓人耳朵發麻的磁性,聽着他緩緩念出書中的内容,我的靈魂似乎和他一起遨遊在書中的世界,身體的痛苦都離我遠去。
我是死了吧。
我的靈魂飄蕩在墓園上空,往下看去,便發現顧延坐在輪椅上,靜靜看着面前的墓碑。
他看起來又瘦了,黑西裝套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空蕩。雖然他的五官依舊帥氣,但頭發已經全白了。要是從遠處看,說不定還會被誤認為是老爺爺。
身随意動,我緩緩飄到顧延的身旁,與他一同看向那塊墓碑,墓碑上刻着——愛夫宋子諾之墓。
這一刻,我終于有了自己已經死了的真實感。
可是為什麼呢?自從時間被加速後,我真正活着的時間才幾天不到,按理說我現在才二十多歲啊!我都沒看到美麗的風景,沒成為一流的攝影師,也沒有好好談一次戀愛……
顧延撐着輪椅站起來,步履蹒跚地走向墓碑。當我下意識想攙扶他時,卻發現我的指尖穿透了他的衣服。幸好,即使沒有我的幫助,他還是順利觸碰到了墓碑。
他的手指在墓碑上來回摸索,最終停留在我的名字上。然後他平靜地低下頭,幹燥的唇印上那三個金色的字,許久。
一陣風吹過,他支撐不住跪在地上,但手仍舍不得離開墓碑。他伸出雙臂,緊抱那塊刻着我名字的石頭,越收越緊,像要把這塊冰冷的石頭勒進血肉。
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了他喝醉的那一晚。他手腳并用地把我牢牢圈在懷裡,火熱的體溫熱得我要冒汗。那晚我掙紮了許久,最終也沒從他懷中掙紮出來。
我忽然有種要流淚的沖動——不知道是為我自己,還是為他。
“原來真的是悲劇,幸好我先翻到結局。”不知道從哪傳來說話聲,把我的傷感沖淡了一些。
在墓園看書?難道是鬼魂?不過我現在也是阿飄了,誰怕誰啊。
“你是在練習量子閱讀嗎?這麼跳着看,能知道這本書在說什麼嗎?”
我猛地看向天空,聲音就是從天上來的。
“看了幾段,感覺劇情挺無聊的。還有這個宋子諾,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耽美小說的主角。”
耽美小說。
怎麼說也是年輕人,我當然知道耽美是什麼。那個流量小生何奇,就是拍了一部耽美小說改編的劇火的。
原來我會跟顧延結婚,是因為——-我是耽美小說的主角?
而世界的時間會被加速,也是因為——這本小說太無聊,所以被跳着看了?
實在太諷刺了。
因為平平無奇,所以不值得花時間。
可這明明是我的人生!
還有顧延……和許多人,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就是唯一真實存在的。
“真有這麼無聊嗎?把書借我看看。”
我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即看向顧延,發現對方已經扶着墓碑站起來,面向我所在的方向。
——他能看到我嗎?
我正想靠近他——
“唰——”書頁翻動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曾經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快速略過,悲傷的他、開心的他、壞笑的他、溫柔的他……
最終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臉冷漠的他。
年輕帥氣的顧延,對我冷淡地挑了挑眉:“愣着做什麼?還不去拿拍攝要用的服飾給何奇。”
——我又回來了。
這一次,我一定要把讀者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