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老太太的亡夫,是寒起的親爹、寒江雪的祖父,但這位老爺子委實不是個什麼好人,爛賭成性,賣妻賣子,寒老太太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還沒等到與亡夫和離,他就死了。但是哪怕人死了,寒老太太也不願意送他入祠堂,隻把他鎮在了寺裡,希望羅漢爺能夠看緊這頭惡鬼,免得再出來為禍人間。
唯一讓寒老太太稍有安慰的,是她因着曾是公主乳娘的這層身份,厚着老臉,求了個兒孫後代可以和自己姓的恩典。這才沒有繼續被亡夫惡心。
寒家就是泥腿子出身,并沒有什麼悠久的家族曆史。寒老太太年輕時挺着大肚子從老家逃荒而來,卻不想反手便被丈夫給賣了,也是因緣際會才當上了公主的乳娘,改變了很可能會非常凄慘的命運。她總愛回憶當年,娘娘如何如何和善,公主又如何如何可愛,人人都說深宮傾軋,但她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卻反而是在宮裡。
等後來公主變成長公主,她便為寒起這個奶兄要了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寒起也沒有辜負長公主的信任,成了大啟不可多得的良将。
可惜,不等寒起得勝歸來,長公主就已香消玉損,還是花一樣的年紀。
寒江雪本不打算去看祖父的,這樣讓祖母傷心的爛人,他是不會承認對方是自己的家人的,也沒有那個興趣去給對方的牌位眼神。有這時間,他用來逛街不好嗎?
反倒是鶴衣小童踟蹰半晌,好像有些為難。
“怎麼?你希望我去?”寒江雪沒想到這出家人也這麼愛管閑事。
童子搖搖頭:“不不不,寒善信您誤會了,是您的祖母在信中提到,希望您去。”他帶寒江雪來時,師父特意讓他準備了九根香。三根給長生位,三根給佛祖,還有三根是給西廂那位的。
寒江雪不是很理解,祖母自己一個人罵亡夫還不過瘾,非要他們一家組團罵?
雖是這麼想,但寒江雪還是如了祖母的願,跟着小童子一起前往了西廂。九曲十八彎,足夠寒江雪在心裡醞釀好“孝”死祖父的祭詞。
整棟四一寺的主建築,是個十分獨特的卍字樓設計,以大雄寶殿為軸心,四散蔓延開了四個直角的回廊兩房,完美分割出了四個對庭。寒江雪在前往位于右下角的西廂時,正好能看到西南角的小院。院中有一□□水泉,裡面種滿了碧葉連天的睡蓮,不過如今已經過了綻放的盛夏,隻餘一片被雨打過的枯荷。
荷葉之下,便是一尾一尾的錦鯉,絢麗多彩,徜徉其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寒江雪的幻覺,他好像在錦鯉裡看到了一條格外長的銀色……帶魚。
前面帶路的童子,回身仰望駐足的寒江雪,豆豆眼裡寫滿了困惑:“寒善信,緣何停步?”
“那條……帶魚,我好像見過。”寒江雪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斟酌,因為就他自己聽來,這話都是有點瘋的。可是,真的,他越看越那條渾身散發着不善信息的帶魚,便越覺得像是他沒能從山溪裡釣上來的那條。
童子更茫然了:“寒善信,這泉是活水,隻通寺外的小河,淡水河。”
再沒有常識的人,也該知道帶魚是鹹水魚吧?不可能活在淡水裡。
等寒江雪再看去,那條在錦鯉中作威作福的帶魚,已經消失了,就好像是陽光下的泡沫,給他編織了一場瑰麗的夢。風一吹,便散了。
在存着寒江雪祖父牌位的西廂禅房前,有一尊手執烈火慧劍的等身高雕像,身披袈裟,目向遠方。唯一的不同,是人的雕像上卻有一顆非常逼真的白象腦袋。蒲扇一樣的大耳朵,長鼻子,表情卻格外的悲天憫人。
寒江雪是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便直面了這後現代漫畫主義的雕塑,大受震撼,忍不住在心裡腹诽:你們不會是個什麼邪寺吧?誰家佛祖長象頭人身啊?
鶴衣童子正在盡職盡責的為寒江雪介紹:“這尊雕像有些特殊。”
寒江雪:看的出來,非常明顯。
“因為他不是任何一尊神佛,而是我們寺的初代主持,禅定法師。”
寒江雪:“……”禅定法師知道你們把他的頭擅自雕成大象嗎?
“寺裡嚴格遵照禅定法師坐化前的遺願,雕刻出了這尊持劍法相。”
好的,禅定法師不僅知道,還是自己主動要求的。真不愧是能當大師的人啊,就是有想法。老朋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