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一直知道司浮算不得好人,但一直以來,司浮也從沒做過什麼惡事。如果一個魂魄真的惡到如此境地,他難道死後就能一下子幡然醒悟,就此從良了嗎?
宿無恙突然覺得心裡五味雜陳,又澀又痛。他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但他知道,他躲不開了。
他伸手摸了摸兜口,掏出身上最後一張空白符紙,張嘴咬破指尖,在上面認真地一筆一筆畫出一個彎彎曲曲的符咒,而後伸手從脖頸處拽出那方銀色的小印,将指尖的鮮血滿滿抹入每一個溝壑,鄭重地按了下去。
他一手将符咒遞給司浮,一手去蹭小印上殘留的血迹。司浮愣愣地接過符咒,輕輕碰了碰宿無恙的指尖:“疼嗎?”
宿無恙愣了一下,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司浮。司浮不怼他,他還怪不習慣的。
見司浮還是盯着他的手,宿無恙意識到司浮不是單純地客套一下,而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想了想,誠實地說:“疼。”
而後司浮輕輕地用手碰了碰宿無恙的手,一股清涼的安甯的氣息從指尖傳了過來。宿無恙趕忙移開了手,皺着眉,這鬼怎麼這種小事也要耗自己的魂魄本源的?
司浮頓了一下,默默把手縮回了袖子裡:“對不起,我忘了你是靈師。我這樣的邪物……”
宿無恙眉頭皺得更緊,司浮這是誤會了。他指了指司浮手上的那張符:“把這個帶在身上,不要拿下來,能化解一些怨念。”
司浮點了點頭,把那張符細細折好放到了胸口。
宿無恙轉身往回走去,走了兩步發現司浮沒跟上來。
就算知道這個司浮隻是時間線裡的司浮,并不是真正的司浮,他也不忍心他這樣無處停留。
于是他停下了腳步,偏過頭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跟着我吧。”
身後沒有回答,但過了幾秒,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陰冷的氣息靠近宿無恙的肩頭:“謝謝。”
宿無恙帶着司浮一起回了住處,宿無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司浮就站在邊上。他眼角餘光注意着司浮,發現司浮既不靠床太近,也不去坐桌邊的椅子,哪裡都不去觸碰。
他歎了口氣,印象裡司浮一直是自如的模樣,哪曾如此謹小慎微。
“你不是很厲害的靈師嗎?”
司浮抖了一下,睫毛也跟着輕輕一抖,卻沒有擡起眼來:“曾經……是吧。”
“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沉默了許久,司浮輕輕吐出一口氣:“我……不記得了。”
宿無恙歪了歪頭:“我剛剛畫的符你也會畫吧?每天被這些怨念撕扯不痛嗎?為什麼不自己給自己畫一個?沒有血用朱砂也沒問題吧。”
司浮終于擡起眼來,他伸手摸了摸臉側的疤:“是我應得的,我應該贖罪。”
宿無恙站起身來,走到司浮的面前,司浮比他略高一點,于是他微微擡起一點下巴,直視着司浮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幹淨,不染一絲凡塵,他鬼使神差說了句:“誰說天道便一定公允?司浮,你沒有罪。”
說出這話來,宿無恙自己也吓了一跳。且不說這話大逆不道,就說這罰,别的罰可能有錯,但這個罰不可能錯。就算天道當真出了纰漏,那千萬人的怨念怎會出錯。
隻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而且他心裡也并不想給這句話打上叉,他不信司浮當真做過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司浮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亮,而後又黯了下去:“可是……”
宿無恙看到司浮這樣,腦子一抽,嘴裡就沒了把門的:“我說的是真的。你或許有罪,但罪不至此。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師父是仙人,那我自是知道天道的。”
一瞬間,司浮的眼中又燃起光來:“此話當真?”
宿無恙隻得繼續往後圓:“當真,出家人不打诳語。我還知道,隻要你繼續在這世間不為惡,隻需要一千年,你身上的罰便會被清除掉。天道本意并非如此,乃是被惡人挑撥。天道複正需要時間,隻是……你可有怨?”
司浮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按了按胸前的符咒,那符咒發出一陣淺淺的黃光,而後司浮臉上的那些字符和疤痕便淡了一些。宿無恙知道,司浮信了,他願意接受自己的幫助。
宿無恙心裡一松,随後又緊張起來。因為他剛剛說的沒一句是真話,說的時候不過腦子,現在好了,他得好好想想怎麼圓。
宿無恙正皺着眉頭思索着,“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是那位老闆:“兩位客官,可要用些茶水?”
宿無恙一聽到茶水,鼻腔裡立時滿溢濃重的腥氣,剛剛的陰影又湧上心頭。
但他随即意識到,自己此時在靈陣的時間線裡,眼前的司浮并不是真的司浮,所以他也不需要真的想辦法清除司浮身上的罰,現實中的司浮根本不是這樣的。
想到這裡,宿無恙心裡一下子又平複下來。他清了清嗓子,走過去,打開門,從老闆手中接過茶水。看着碗中清澈的水和漂浮着的幾片嫩綠新葉,他輕輕抿了一口:“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