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下了好幾日的雨,陰沉沉的天終于放了晴,趁着天氣好,春桃終于出門同彩雲彩月踢一會毽子。
方才用過午膳,易殊的視線追逐着忽上忽下的羽毛毽,竟漸漸泛上些困意,便在她們嬉鬧聲中趴在亭内石桌上眯着眼休息。
眼睛剛阖上,便聽一道尖利古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尾音還刻意拉長了:“昭甯公主駕到。”
玩鬧嬉戲的聲音一下子停住,然後便是規規矩矩地向公主行禮的聲音。
醞釀出來的睡意驟然煙消雲散,易殊起身正了正衣冠,見儀表得體才走出亭外。
李祐穿着一襲素青色流仙裙,走起路輕盈得像飄蕩的雲,又像水中綻放的芙蓉。裙身用銀絲細細勾出各種精緻的蝶紋,在陽光下反着光,很是超凡脫俗。
她微微偏着頭,淡粉的唇角輕輕勾起,同傳呼的人笑着說些什麼。易殊定睛一看,原來剛剛發出古怪聲音的人是追雲。
“參見公主殿下。”易殊走上前去行了一個禮。
“阿殊哥哥快起來。”昭甯步态輕盈,擡腕扶起易殊,笑着道,“追雲非要傳呼,看樣子驚擾阿殊哥哥了。”
易殊擡起頭,眉眼笑得柔和:“隻是淺淺打盹,見到我們小昭甯便不困了,這可是稀客。”
這話昭甯倒是愛聽,不過并沒有像往日繼續說些閑話,她蓮步微移,望着站在彩雲彩月跟前穿着羅裙的少女,有些好奇地問:“這位便是阿殊哥哥帶回來的女孩子?”
由于春桃垂着頭,昭甯便微微側着頭去看她,頭上的海棠翅玉鸾步搖撞出細碎的聲響,音色清亮,聽得人心生愉悅。
春桃就像第一次知道李自安的真實身份是太子殿下一般緊張,垂頭紅着臉不敢看人,小聲地道:“回……回公主,民女喚作春桃。”
“春桃初次進宮,尚有些不适應,”易殊望着李祐,聲音溫和地解釋道。
然後安撫地笑笑:“昭甯公主自幼同我一起長大,人很好相與。”
受到自家哥哥稱贊的好脾氣公主意識到自己靠得離人太近,便淺笑後退一步,有些期待地望向易殊:“後來才得知阿殊哥哥那日原是要同我介紹義妹的,是我當時才倉促,現下備好了禮物,好好賠個罪。”說罷勾了勾蔥蔥玉指,身後的小宮女便心有靈犀地舉着手中托盤走到春桃跟前。
這倒真不怪昭甯,是易殊自己沒來得及介紹兩位小姑娘認識,更何況這隻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哪能讓公主賠罪。
不過易殊腦子一轉便知道是昭甯心思細膩,有意在讓春桃适應。
托盤上的布料色澤璀璨,仿佛是将天上的雲彩絞下來織就的。
隻輕輕暼了一眼,易殊便有些詫異地道:“小昭甯未免也太慷慨了。”
‘千機雲錦重,一片陰河凍。’說得便是這寸錦寸金的雲錦,更何況這還是雲錦中最精巧複雜的妝花工藝。
春桃聽見自家公子這樣說,便更不敢看了,隻颔首推辭。
宮女舉着托盤的手紋絲不動,絲毫沒有放下去的意思。
易殊輕笑了一聲,道:“收下吧,這是公主的心意。”
春桃這才局促地點點頭,起身帶着宮女把東西帶進溪園的屋子。
“不是一向寶貝你的那些绫羅綢緞嗎,怎麼這麼大方。”易殊往昭然亭的石凳上墊了一個精巧的軟墊,示意昭甯坐着說話。
這話倒不是說昭甯小家子氣,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外喜歡的東西,不願意送給旁人。金銀珠寶這些,昭甯灑着送給身旁的宮女也不心疼,隻是偏愛好看的衣裳。
昭甯托腮坐下,随意舉起桌子上的糕點咬了兩口:“不過是身外之物,阿殊哥哥帶回來的人便是我的朋友。”
易殊也笑了,道:“外面沒什麼值得給你帶的東西,竟然就沒準備禮物,說起來還是我思慮不周。”這個倒是實話,昭甯喜歡的衣裳珠寶,宮外的還真比不上宮内。
昭甯倒是并不在意這個,輕聲歎了一口氣:“也沒什麼好的。整日在宮中,對着滿牆的珠寶也生出一絲乏味。”
“聽說太後對你很好。”昭甯的處境,易殊的确還幫不上忙,畢竟是太後親自召進宮内撫養的,便隻能暫時說些寬慰的話。
昭甯垂下睫毛點了點頭,宮裡的吃穿用度遠非王府可比,甚至有什麼上貢的珍品首飾绫羅綢緞,也是一水的先往鳳陽宮送,甚至好多人私下議論呢,鳳陽宮的用度已經要趕上啟明宮了。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啟明宮并無女眷,太後就算想送給太子殿下,也知道無處安放。
“有時候我也在想,她在宮中舉目無親,會不會真是真心待我。”昭甯沒了胃口,放下手中的糕點,有些惆怅地道。
小時候的無知稚子對着高堂上雍容華貴的年輕太後點了點頭,便将自己送進了方方正正高不可攀的高牆之内。多年後才明白自己隻是她用來制衡父親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