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紅禦馬鼻噴熱氣,撒開四蹄馱着兩人一路狂奔。到薛家堡驿站前,隻見一匹淺金色珠光粼粼的汗血寶馬,在夜色中熠熠生輝。正是在雲門馬場,他與天子共騎那匹。
王莽心口狂跳,呼吸為之一滞。
“陛下有旨,将這匹……‘賽羅無限閃耀’,賜予王大夫。”周寶将寶馬缰繩遞上。
王莽翻身躍上馬背,甩鞭一發沖出老遠去,倒把周寶遠遠甩在身後。
未央宮的冥冥夜色中,一輪明月西沉。玉漏猶滴,夜涼如水,王莽策馬沖進未央宮,胸中澎湃洶湧,步履如飛似在雲中。
寝殿中宮燈寥寥,唯餘燈豆點點。他深深呼吸,穩住心跳,輕手輕腳邁入寝殿。
幽暗中一個瘦削的人形浮現,王莽腳下一頓。那人尖細柔媚的聲音飄來:“王大夫到了?陛下早歇了,您先回吧。”
公孫澄身上隻披着件薄衣,胸前肌膚半露,說完沖王莽勾嘴一笑,禮貌中透着幾分得意。然後便轉身拉上帳幔,鑽回龍榻去了。
劉傲醒來時頭痛欲裂,滿嘴辛辣的苦味。他勉力撐起上身,胃便一陣翻騰,卻隻幹嘔兩聲,再吐不出東西。
身旁那人嬌滴滴叫了聲“陛下”,扶住他背,又将他放倒在榻上。
“水,拿水……”劉傲看清面前人是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是他下令把太監們都召回來的。見公孫澄衣冠不整,胸口大敞着,劉傲咽下口茶,沒好氣道:“你衣服穿好不行嗎?像什麼樣子!”
“陛下恕罪。昨兒陛下吃醉嘔了,吐了奴婢一身;奴婢才洗換了進來,陛下便又……”
“啊好好好,知道了!”劉傲咬牙手按額頭,郁悶無比。怎麼又是自己的錯,他怎麼老幹這種事?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這破皇帝當得罄竹難書的。
王莽走後,他十分過意不去,便在朝堂上、宮禁裡問了一大圈,想弄明白王莽為何非要去“追擊匈奴”,卻意外得知王莽為他冰身降溫一事。
人家為他吃這些苦、受那般委屈,從未邀功請賞不說,倒被他害得名譽掃地,前途盡失。
他懊惱不已,胸口像堵了一團大石,又不知火該往哪裡發,因而這幾日除了悶頭哐哐喝酒,旁的一概顧不上了。
喝多了沒去上朝,又被太後王政君拎去教訓一頓。白賢在旁添油加醋,把他上回欺侮公孫澄、害得人家險些懸梁自盡的舊賬翻出來,又告一狀。
他這才知道,公孫澄就好比劉骜的“糟糠妻”、“童養媳”,是個被劉骜誤了終身的可憐人。這筆帳如今算在他劉傲頭上,他不管不顧地甩脫了,等于把公孫澄往絕路上逼。于是隻得妥協,傳公孫澄回來複職。
昨晚他又把自個兒灌得爛醉,沖動之下傳來尚書令,下诏讓人連夜把王莽叫回來……
卧槽!莽子哥回來了?!劉傲一下清醒過來,掙紮着起身下地,連聲招呼公孫澄為他洗漱更衣。
朝會時辰早過了,王莽梳洗一新,頭戴雙梁進賢冠,身着三彩銀印绶,帶來八個裝滿奏章的木箱,在未央殿正殿守候。
劉傲抄着手進來,照舊朝禦座上一癱,頂着烏沉沉兩個眼圈,撇嘴佯嗔道:“朕不知你浸了冰水,你也不說,倒教人指戳朕有功不賞、忘恩負義。”
王莽打好了為自己不辭而别請罪的腹稿,萬沒料到天子竟先開口服軟,一時錯愕,沒接上話。卻聽天子又道:“好了,甭管他們如何編排你,朕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為朕受的委屈,朕心裡有數。”
“陛下英明,臣不敢居功。”王莽垂頭道,“陛下隆恩厚愛,臣感銘于心,實不該為浮言蜚語所累,棄天恩聖意于不顧,擅離職守……”
王莽語氣誠懇,态度柔順,劉傲詫異道,怎麼這貨出去遛一圈,倔脾氣倒遛沒了?于是心裡愈發内疚,不好意思再擺架子。
因而王莽話未說完,天子已下位來到他面前,手按他肩頭輕聲道:“朕說過,當你是共患難的兄弟。從前的事是非不論,就此翻篇吧。今後你領尚書事,在大内行走名正言順;朕已将未央宮閹宦召回,不用你伴駕服侍;往後你早入晚歸,不必留宿宮中,如此便可避嫌,再不落人口實。”
原來公孫澄回宮事出有因,天子這般安排,是為他名節着想,并非與那閹狗舊情複燃。王莽不知為何,竟松了一口氣。
兩人雖十分默契地絕口不提那晚的荒唐事,可彼此間的氣氛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天子近在咫尺,王莽竟覺臉熱,十分不自在起來,甚至屏住了氣息,不敢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