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視聲名清譽為命的王莽,竟被閹人當面指戳這等私密之事,他頓覺斯文掃地、人格盡喪,強似唾面之辱,簡直天都塌了。
本該往朝堂上向諸位公卿交代天子不來的原因,他卻于悲憤中落荒而逃,徑自跑回家中,把自己悶在被裡銜悲茹恨。直到大司馬王音派人來尋他,他才不得不收拾了自尊,強打精神往署中領了奏本,又入宮去。
所幸天子待他一如既往,他心中滿是慶幸感激,勉力全神貫注于批閱奏本,不敢分心。
不多時淳于長告退,天子卻道:“急什麼?待會兒閱完本,咱們還打牌呢!”
于是連淳于長也被征入閱本小組,負責向天子解釋本中所涉及人物誰是誰的姻親、誰與誰素有龃龉,倒也人盡其用。
公孫澄與王莽、淳于長三人在天子面前争相表現和睦,三人通力合作,申時過半,活兒終于幹完了,王莽便告退,要将幾箱奏本送回署中發布。
劉傲故作尋常道:“去吧,早去早回。”說完又不禁暗自害臊,“早去早回”?這什麼虎狼之辭,顯得他一刻也離不了人家似的,怪不得人家誤會!
趁公孫澄下去傳方幾、竹牌,布置飲食的當口,劉傲揮手将淳于長叫進内殿,屏退左右閹人後,湊頭與他耳語:“淳于将軍,朕有一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淳于長卑辭道:“臣不敢,惟願替陛下分憂。”
“嗐,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劉傲始終不大好意思開口,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終于橫下心道,“就是朕同王莽……你懂的,但如今情況是,朕感覺王莽似乎誤會朕的心意,有點兒……太當真了。朕不能真叫他孤家寡人一輩子,對吧?可他對朕着實不錯,朕不想傷他,亦不想害他……你懂嗎?”
淳于長是何等人精,天子話才說了一半他便心下了然:天子對王莽有些膩了,卻不想斷得難看,令人诟病他薄情寡義。
“臣明白。陛下仁厚,不願令巨君傷心。可巨君心實意笃,隻怕一時難以接受。”淳于長隻覺心頭一亮,豁然開朗。他以為要苦等許久才能到來的時機,竟這麼快就送到他面前,“這事的确難辦。”
淳于長假意沉吟良久,眼看天子連連歎氣,便裝作靈光一現狀,轉眼道:“欸?臣倒有個主意,隻是需費些周折,亦非一蹴而就,不知陛下可願等得?”
劉傲正打算“慢切割、軟着陸”,自然不着急,便連連點頭,請他快講。
“說起來,此計不單能解巨君之困,亦有旁的好處,可謂一舉兩得。”淳于長壓低聲,湊在天子耳畔,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将一套連環計和盤托出。
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王莽便又進宮來。牌局已開,他便跪坐在天子身後,靜靜觀看。天子這把手氣極佳,早早搶了上遊,留公孫澄與缪盈兩人厮殺。
天子回頭沖王莽鳳眼一虛,笑道:“巨君你可記得河間王劉元那個小兒子,叫劉珏的?方才他們提起,朕突然想到,好久沒見着他了。”
王莽凝眉道:“如何又提起那人來?前次他不顧綱常、告父謀反,陛下未治他罪,已是極盡寬仁。”
淳于長道:“陛下英明,将他留在京中有大用哩。臣放出風去,說劉珏犯錯下獄,其命危矣,河間王便乖乖松口,自願将封國中一個縣的耕土獻予陛下,以求其子平安。”
王莽不禁起疑,他才從王音那裡過來,此等大事,大司馬怎會不知?
“河間王不能離開長陵,便派人托臣向陛下企情。畢竟血濃于水,陛下寬仁,諒其愛子之心,特開恩準了。”
王莽心道,淳于長怕是瘋了,竟當着天子面承認自己與宗室罪王溝通來往。
不料天子竟毫不在意,卻笑着說:“這倒是個好法子。往後再有王侯膽敢私吞耕土、魚肉百姓,便叫他獻子入京,以為威懾。”
“陛下英明。臣以為,倒不必說得這般難聽。宗室向天家進貢出類拔萃的子弟,以為陛下分憂,本就是分内之事,談何‘威懾’?依臣所見,不如以此為例,诏令諸王遴選族中優異子弟入宮伴駕,以示天恩。”
天子聞言點頭贊許,王莽這才聽出這兩人一唱一和所圖何事,頓時心寒齒冷,拳頭都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