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奔下殿前台階,卻聽身後腳步聲響,兩名閹人提着宮燈從他身旁快步經過,往漪蘭殿方向徑直跑去。原來方才洗浴是預備召幸班氏,王莽口中湧出灼熱的酸苦。
原以為求賜光兒一死便是萬全之策,既能對衛家有個交代,光兒也不必受那慘無人道的酷刑與羞辱,可沒想到,這喪盡天良的畜生,遠比他以為的更加兇殘惡劣,竟始終不肯放過光兒!
莫非當年阿兄甯死不屈的拒絕,至今仍令那畜生耿耿于懷?便是報複在他王莽身上還不夠,就連阿兄的孩兒也不能幸免?
王莽恨得眼冒金星,一時失去理智,沖動之下直奔羽林衛左營,向缪家兄弟借來一柄寶劍,拎着便往大司馬府沖去。
王音已然歇下,府中仆役不敢阻攔王莽,隻得聽命将他帶至囚禁王光的柴房。
王光正縮在角落摳哧草席上的毛邊。王莽踹門進去,拽住他衣領,将他拎在身前:“你刺傷衛家公子、闖下大禍,叔父無能,救不了你;如今你唯有一死以謝天下。莫怪叔父狠心……”于是淚流滿面,抽出長劍橫在王光頸前。
王光邊掙紮着往地上賴,邊嘶聲哭喊道:“救命!王莽殺人了!娘,娘啊!救我!”
“待我好生送走你阿祖,便往九泉之下向你父母謝罪去也!”王莽灑淚發出一聲怒吼,一手抓着王光發髻,便要往他脖頸裡割。
“住手!”王音及時趕來,厲聲喝止道,“你失心瘋了?陛下口谕命其受刑入宮,最遲明日一早,掖庭便來接人。你竟敢抗旨殺人?!來人,将王莽拿下!”
家丁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将王莽按住。王莽哭道:“阿兄死得冤枉……光兒死也不能入宮!”
王音重重歎氣道:“他爹娘都已不在人世,你我管教不及;送他入宮,自有人治得住他。你若留他在身邊,早晚惹出更大的禍端!将來你有所出,過繼給你阿兄一個男丁,令他不至于絕嗣便是。”
王光并非癡傻,到此時已明白過來“入宮”是何意,當下便跳着腳尖叫、撒起瘋來。王音揮手令下人把他按在地上、堵了嘴以繩捆縛,又将王莽也投入間壁另一間柴房,叱令他叔侄二人“各思己過、冷靜冷靜”。
王莽聽着一牆之隔王光“唔唔”掙紮之聲,悶頭痛哭了一夜。天蒙蒙亮時,他才有些許困意,卻忽然感覺身上各處從骨縫裡滲出一絲絲蟲咬似的隐痛。
到了該服下一頓極樂草的時辰,可他身邊既沒有藥,也沒有酒。漸漸地,許久未曾體會過的劇烈疼痛,如噬骨之蛆般瘋狂啃咬他的身心,他禁不住發出壓抑的呻吟,大口喘着粗氣,扒住門縫向外呼求:“來人,來人……叔父,放我出去……”
門外真有人來。待要放聲呼喊,卻聽見一聲尖細的嗓音:“模樣兒倒是不賴。喲,這怎麼還綁上了?”
“……嚯,好大的氣性!呵呵,無妨,咱們有的是治你的法子!”
“行了,擡走吧。不必驚動大司馬。”
王莽拼盡全力抓住木門搖晃,卻已發不出多大的動靜,隻能從門縫裡眼睜睜看着一隊閹人,将捆成一團的王光,像擡豬猡似的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