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昭儀進得内殿,立即往屏風後奔去。卻見天子仰面倒卧在龍榻上,睡得臉蛋紅撲撲的。
“君上,君上!”班昭儀手推天子臂膀,将其喚醒,“妾救駕來遲,君上可還安好?”
天子半睜開眼,懵然坐起“嗯?”了一聲,班昭儀焦急道:“王莽命人于未央殿嚴防死守,将君上軟禁起來,朝中無人可達天聽,太後亦不能相見。妾托母親傳話出去,今日阿兄會将他拖在宮外,卻不知能赢得幾刻時光……”
天子呆呆兩眼發直,似乎一個字也未聽懂。班昭儀自裙裡解下一節竹筒,從中倒出一卷軸、一杆筆,攤在龍榻上,提筆催促道:“君上有旨,妾可代傳出去。事不宜遲,君上請講!”
天子竟茫然道:“傳什麼旨?”
班昭儀愕然失語,愣怔一瞬,想起天子一貫遲鈍,忙提醒道:“王莽擅權僭越,将君上禁閉于此;近日更是狂悖失度,竟撺弄劉向父子以祥瑞造勢,自比周公,煽動‘攝政’一說,篡越之心昭彰!君上可下旨褫奪其職位,收回禁軍大權,令衛家軍換防入宮,以免其……”
“哦!”天子終于恍然大悟,“他要篡漢?”
班昭儀肩頭一松,長舒一口氣:“君上不可不防……”卻見天子竟鳳眼一虛,呵呵笑出聲來。
“這麼快就篡漢了?好,好,你替朕拟旨。”天子将兩手朝腦後一枕躺回榻上,翹着腳樂颠颠地将早已打好腹稿的聖旨念出,“朕在位數載,德行有失,布政不均,天災屢示,以警告朕。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卻說王莽率領一班文武重臣跪拜祭天後,又往粥棚巡視一圈,待要轉回未央宮去,卻被班斿跟在身後,拉扯他衣袖道:“大司馬,大司馬留步,臣有要事相商,可否容臣一叙?”
已盡午時,王莽着急回宮找天子“解毒”,便拱手敷衍道:“今日節令事多,明日再與班大夫詳談,告辭告辭。”班斿卻不肯罷休,又搶先一步攔在他身前,糾纏道:“欸欸巨君,我不同你客套,是真有事,你随我回府一趟,走走——”
王莽面色一凜,班斿這人一向機敏乖覺、善于察言觀色,此時為何竟看不懂人眼色、平白在此讨嫌?于是他面露不悅,振袖甩開班斿,大步流星往回趕。
穿過滄池禦苑,來到未央宮殿前,老遠見一群彩衣簪花的宮娥,簇擁着班昭儀正往長信宮方向行走。王莽心頭閃過一絲狐疑:漪蘭殿距離長信宮不遠,那群婦人如何竟繞路走到這裡?
待到寝殿門前,又見那幾名虎營将士個個面帶詭異微笑,他更生疑窦,一問之下,才知班昭儀剛剛進殿與天子見了一面。
王莽頓時毛發悚立,聯想起班斿之反常舉動,當即意會過來:這兄妹二人裡應外合、妄圖對他不利!
王莽無暇細想,立即抽出長刀沖進内殿。隻見天子早已醒來,正仰靠在床頭,架着二郎腿沖他得意挑眉:“巨君,哈哈,人說你要篡漢哩!”
幽香袅袅的恢弘宮室,輕紗飄搖的寬闊龍榻,美目招搖的浪蕩天子……被遺忘已久的,無數次噩夢中的恐怖情景,在這一刻齊齊湧上心頭。
“浴龍血,從龍躍;斬龍根,化龍身。”滾滾箴言如驚雷般轟隆隆在他頭頂震響。王莽低頭看一眼手中長刀,受命運裹挾卻無力掙紮的巨大悲傷,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握緊刀柄的手,卻不知為何顫抖失力,竟提不起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