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猜測不錯,班弘與衛簡确是一對,卻尚未有過骨肉交融之實。因衛煊罹患“虎咬風”、不能辛勞,阿兄衛笈在廷尉府為右監,衛簡便早早代父掌兵、已在軍中揚名立威。那年班弘往山中拜師學醫,再回來時已是舞象之年。父親班伯被西域來的僧人傳了佛法,如今常在外雲遊修行,再不歸家;叔父班斿則率使團往西域各國傳旨,班弘便成了一家之主。
他醉心醫術、性情淡漠,衛簡卻對他一往情深。這幾年衛簡不知使了多少心機、費了多大功夫,甚至不惜顔面、死賴在班府不走,這才終于赢得他些許傾顧。隻是兩人都非身下承歡之人,彼此搓磨許久,卻一直未能成事。
班弘身欲不盛,衛簡卻着實有些忍耐不住,便同班弘商定,欲往館中買一個乖馴小郎,帶回家來兩人共用。物色許久未能有中意的人選,卻意外發現本該死于非命的王光。
衛簡的掌心已被自己指甲摳破,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班弘這才解氣,揮手準他起來。衛簡撲過去按住王光後脖頸子,一隻眼卻死死盯住班弘不放。
“畜生,你放開,你滾!弘哥哥,我要弘哥哥!”王光掙脫不得,隻得兩手抱緊班弘頸項,在班弘滿是溫情與愛憐的懷抱裡尋求慰藉。
那日之後,王光便在班府長住下。班弘待他無比疼惜愛護,恨不能将他捧在手裡、揣在懷裡;衛簡同他兩個卻如一雙冤家對頭,偶爾班弘有事不在家時,兩人必厮打一頓,每每鬧得雞飛狗跳,府中上下無人敢管。待班弘回府之後,王光總是一番告狀哭訴,撺掇着班弘責罰衛簡、替他出氣。一來二去,班弘亦看出他口裡沒幾句實話,卻不忍心責怪他,隻得分頭各自安撫。三人吵吵鬧鬧,日子倒也過得其樂融融,王光總算是有個家了。
起初衛簡不準王光出門招搖,唯恐他被居心叵測之人撞見報官,引來皇帝發難。班弘卻說,王光死裡逃生一事,皇帝必定一早知曉。事後皇帝派人往亂葬崗一探即明,縱是草席裹身、被蟲蟻野獸分食,也該留有一身白骨,怎會蹤影全無?之所以不再過問,無外乎是想放侄兒一條生路,叔侄倆就此恩怨斷絕,孰是孰非都不再追究罷了。
王光卻始終不肯原諒王莽。那年母親含恨自戕,他悲痛不堪,一時沖動捅傷了王莽,而後便逃去投奔他的夥伴——周遠的兒子周棟。半夜他來到周家,恰逢周遠傷重不治,才入了棺椁。
王光扒在周家柴門邊,望見裡面煞白死寂的靈堂、周棟被娘親摟在懷裡搖晃的情景,他不禁思念起慘死的阿娘,捂着小嘴泣不成聲。
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讓周棟的娘親也抱抱他,卻見正門沖進來一群兇神惡煞的持械武士,那些豺狼二話不說手起刀落,霎那間便将周棟與娘親劈砍得腸穿肚爛、脖頸大開。
鮮血噴湧而出,将王光視野染成一片血紅。殺人者後又放火,沖天烈焰中,他眼裡的世界從此颠倒錯亂,世人皆面目猙獰、如惡鬼般沖他陰森怪笑,噩夢便再也醒不過來。
班弘那雙如一池秋水般沉靜的雙眸,是他暗無天日的人生中唯一的救贖。
這天夜裡,王光被兩人輪番擺弄得脫力睡死過去,班弘見衛簡未有困意,便開口問道:“他說你又打他了?”
衛簡将王光扒拉到一旁,自個兒擠進班弘懷裡恨恨道:“他整日滿口瘋癫謊話,罵我罵得那般污糟,你不管他?你一心隻向着他,明日我便往營中安頓,再不來妨礙你倆!”說着竟抽了下鼻子,一臉委屈。
班弘撲噜着他腦袋笑道:“巧了,他今日還哭,說我向着你哩。他故意作弄你,好叫你多搭理搭理他罷了。”又輕聲道:“正事。莊上派人來報,前次我施刀換眼那兩頭豬猡,都活了;其中一隻眼且能視物哩。”
“别費這功夫,枉造殺孽。即算你練成這一手絕技,又有誰願換眼給我?”衛簡黯然道,“騎射皆不耽誤,這些年我早習慣了。”
“我換給你。”趴在一旁的王光突然出聲,“欠你的還給你,你好趁早滾遠點兒,把我弘哥哥還給我。”
衛簡龇牙正待要罵,隻見班弘拎過王光耳朵,輕聲說了句:“我怎舍得?給他換個豬眼便是。”王光哈哈大笑,樂得直蹬腿兒。衛簡惱了,作勢要擰他大腿,班弘卻正色道:“好了,誰再鬧,便從我榻上下去。”
兩人遂偃旗息鼓,一人抱住班弘一邊胳膊,各自乖乖睡去。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