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冠灼踏入齋房,一眼便瞧見等在這裡的魏喑和文鸢。
這兩人先前雖然也會偶爾待在一起,氛圍總是略顯怪異。如今瞧着卻和諧許多。
遠遠看見季冠灼,魏喑忙招手道:“澤明兄,我們剛剛過來,一起去取齋飯吧?”
季冠灼随他們一起往分發齋飯的地方走。
寺中已将齋飯提前盛好,供他們自己挑選。三人選好後,尋了個角落坐下。
“我剛得到一個消息。”文鸢壓低聲音,又四處看了眼,确定無人關注此處,這才說道,“此次我們三人,似乎有一人要去戶部,負責土地田産之事。”
“嗯?”季冠灼有些疑惑,擡頭看向文鸢。
“聽說是戶部最近人手少,已經同皇上禀報過此事,皇上也已同意。”
“可我不會種地啊!”魏喑頓覺不妙,又問季冠灼,“你會嗎?”
“這個倒不是什麼問題。”季冠灼并不在意。
既然已經科舉入仕,會被分配到何處,已經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而且,既然師從烨此次如此看重均田制,想必也會派一些大臣實地勘察。
倘若師從烨真的贊同他說法,為此特地讓他去戶部,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魏喑倒是着急:“怎麼不是問題?澤明兄你一看便是富家貴養的公子,怎麼能和我們這些粗人一樣?”
季冠灼隻覺得好笑:“在你這裡,難道還要分三六九等麼?我不是什麼公子,以前也曾下地幹活,這并非是難事。倘若能因地制宜,研究出更加完善的政策,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如此安慰,魏喑又是愧疚,又是欽佩。
“還是澤明兄說的是,是我眼界狹小了。”
季冠灼笑着搖頭:“你也隻是擔心我而已,不必在意。”
三人用完齋飯,又漱口之後,才趕往明光台。
明光台便是各朝天子用以祭祀的地方。
地面被挖出一塊,用特制青磚搭建足有十丈的高台。高台上有四條通天柱,上面雕刻成龍紋,龍首高昂,直沖蒼天。大理石底座則是被雕刻成雲霧模樣。
台中鋪着厚重的紅布,外沿則擺放着案台,上面放置着新鮮水果,以及特制的香料等用以祭祀上天之物。
最外側是制作精美的焚燒爐,用以焚燒祭品。
高台半截有一圈平台,鋪着蒲團。許多和尚面朝高台跪在蒲團之上,面前放置着木魚,頌缽等物。
官員則是在高台之下面向高台而立,圍成一圈,唯有台階下的一條闊道被空出。
時辰一到,承天寺中千年古鐘被人敲響。
誦經的聲音響起,莊嚴而又肅穆。
師從烨的身影逐漸出現在闊道的另一側。
他一步一頓,态度格外恭敬。偶爾有風拂過,厚重的衮服便被吹開些許,露出紅素羅蔽膝上繡着的山火紋路。
玄衣上繡着的龍紋随風浮動,好似在下裳雲紋中遊動起來。
一路行至階前,師從烨擡腳邁上階梯。
他步子極穩又極慢,和着頌缽的聲音慢慢往上。
僧人頌唱之聲略微大了一些,引領師從烨走上高台。
季冠灼看着師從烨的一舉一動,卻覺得哪裡不對。
他壓下心中怪異的感覺,便聽到高台之上,師從烨的聲音傳來,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沙啞與顫抖。
“天地有道,日月有序。諸神安位,江山永固!天恩浩蕩,地德坤厚……”
低沉的嗓音在明光台回蕩,有種怪異的神聖感。
最後一句話讀完,師從烨将點燃的香火插入眼前香爐。
他後退兩步,跪在蒲團之上,按照鐘聲,行三跪九叩禮。
高台之下,所有人就地跪下,對着高台行跪拜禮。
煙火焚燒,缭繞的煙霧空氣中浮動,形成煙旋。
師從烨跪在地上不動,厚重的衮服和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壓得他幾乎擡不起頭。
像一隻沉重的大手,在某一刻,似乎要碾碎他的脊梁。
良久,他從地上站起,去拿置于案上的玉帛。
玉帛被他高高舉過頭頂,師從烨又道:“皇皇上天,昭臨下土。集地之靈,隆甘風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
待他讀完,和尚頌念經文又換了一種。
季冠灼聽不太懂梵文,但卻覺得天地似乎被連接到一起。
鐘聲再度響起。
如此往複三次,直到案上所有祭祀之物都獻過一遍,師從烨才将香料丢入焚燒爐中。
濃重的香味自焚燒爐中升起,卻壓不過他身上青梅的味道。
師從烨額角都是汗珠,附身跪下行禮,嘗試幾次,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這種濃重的味道似乎已經影響他的感知,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綽綽,令人看不清楚。
祭天大典已經進行完畢。
頌缽的餘音消失在空氣中,卻不見師從烨從高台上下來。
李公公急得額上汗水直冒,可他一個閹人,不敢踏上高台,生怕觸怒神明,降下天罰。
隻能雙手合十,閉目祈求。
就在有些官員也逐漸意識到哪裡不對時,師從烨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高台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來,過于濃重的青梅味道将他糾纏裹死,無法逃離。
走至台下,師從烨幾乎不可控地看向進士們所站之地。
李公公一路小跑至師從烨跟前,伸手攙扶他。眼瞧着他一身衮服幾乎都被汗水浸濕,眼睛立刻模糊一片。
偏偏師從烨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便小心地問:“皇上,您是要找誰?還是先回禅房休息吧。奴才替您去找。”
師從烨沒說話,沉默着沿着闊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