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桓甯沉吟片刻,低聲道:“您得到那份名單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埃文先生的下落,所以向我發出了委托,是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平靜地說:“我知道他已經兇多吉少了,我們的緣分也終止于幾十年前,我離開下城區的那天,但我一想到是自己的父親讓他走上了這條路,心裡就十分愧疚。”
“既然如此,您怎麼不在一開始就将這個情報告訴我?”
樂桓甯一想到樂園中經曆的那些破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此時剛到早上八點,距離他們從樂園逃出來,僅僅過了兩個多小時。
老婦人微微歎了口氣,撫摸着手上的處理器,回答道:“抱歉,樂老闆,我雖然知道樂園做的是什麼生意,但對裡面的情況一無所知,更沒有料到……我父親是一切罪惡的源頭,身為他的女兒,我應該認真贖罪。”
好一個“一無所知”,這一次要不是阿努比斯跟在他身邊,樂桓甯根本見不到今天的太陽!
“恕我直言,艾米利亞小姐,這麼多年您都沒有察覺您父親的生意,是真的一無所知呢,還是在裝聾作啞?”
樂桓甯說話的語氣很重,阿努比斯轉頭看了他一眼,饒有趣味地勾起唇角。
“您是位作家,都說作家有天生的浪漫情懷,您誕生于黑暗中,成長于罪惡的泥土上,難道真的不是您口中的‘惡之花’嗎?”
如果書寫童話的人本身是罪惡的種子,那她的浪漫就成了空中樓閣,其下葬着無數殘忍的真相與累累白骨,這樣的浪漫究竟有何意義?
老婦人沉默片刻,微笑着搖了搖頭:“樂老闆,你很聰明。”
“易奎爾做的事,我并非全不知情,即使小時候什麼都不懂,長大以後多少也能窺到一些端倪。”
可那又如何呢?父親的權力永遠是最大的,他可以輕易地安排她們住進下城區,也可以輕易地指使她們回來,她們就是他手上的棋子、工具,是他聊勝于無的家庭中兩個沒用的吉祥物。
“樂老闆,不知道你父母待你如何,但我想,有一個控制欲旺盛的家庭,也不是什麼好事。”
如果易奎爾死前一直是一位嚴厲的丈夫與父親,那麼身為他的女兒,艾米利亞幾乎無從反抗,即使在外人看來,她已經變成了一位老婦人。
“所以,别人的命在你眼裡就是無法傾訴的苦衷,隻有埃文先生的命才值得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是嗎?”
艾米利亞蹙起眉,低聲道:“樂老闆,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認為過去是無法改變的,所以你選擇逃避,将真相藏在‘無力’的遮羞布下,這樣你就可以告訴自己,‘不是我不想救,是我沒有辦法,我隻能屈服于強權’,可你從未抗争過,更不知道抗争的結果是什麼。”
“你喜歡《情人》這篇小說,可事實上是,書中的男女主屈服于家庭,放棄了愛情,所以你也做出相同的選擇,以《情人》為藍本,構建你的人生。”
“夠了!”
“你不是愧疚,你就是個懦夫!隻有真相之火燒到你自己時,你才想起為自己的懦弱而彌補。”
“樂老闆,這不是你該談論的事。”
“行了行了,你倆都别吵了,這兒還有位病人呢,消停點吧。”
阿努比斯拉住了樂桓甯的胳膊,又轉頭對艾米利亞說道:“說實話,您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基于您自己,我們是無權介入的,不管您害怕還是愧疚,總的來說都和我們無關,但是您父親的那份資料,還是需要如實上交的。”
艾米利亞警惕地眯起眼,沉聲道:“您是……”
“中城區警察局,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輕笑一聲,接着說:“這件案子歸下城區所管,樂園最後會變成什麼樣,都取決于下城區那幫警察怎麼解決,但易奎爾先生畢竟是中城區的人,他做過的事,還是需要有個說法的。”
有什麼說法呢?易奎爾已經死了兩年了,法律又不講究連坐,總不能讓她的女兒去坐牢吧?
他女兒都成老太太了,去坐牢還有虐待老年人的嫌疑!
“這個嘛,您先别緊張,最終的結果大概率是清查您家的财産,然後将屬于非法收入的那部分全部扣除,不會威脅您的生命安全。至于易奎爾先生,我們也沒法對其追責,這事到最後應該會不了了之。”
艾米利亞微微松了口氣,沒想到阿努比斯緊接着又說道:“不過我聽說,他這單生意是與一位上城區大人物合作的,就是不知道那位大人物是否還在世。”
艾米利亞的臉色瞬間一變,沉聲道:“我不知道你指的大人物是誰,如果你懷疑,大可以放手去查。”
“之前我還不知道您的身份,後來我委托同事調查了一下您的資料,發現您嫁給了一位名叫伊讓的上城區商人,是這樣嗎?”
樂桓甯微微一怔,這人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和同事聯系!
艾米利亞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闆着臉,聲音帶着點細微的寒意:“警察先生,您的工作就是随意侵犯居民的隐私嗎?”
“那倒不是,我隻是覺得好奇,您既然嫁給了上城區商人,為什麼如今還住在這片筒子樓裡,這和您的身份比起來,是不是有些不太相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