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不是生命,他們是寄宿在鋼鐵上的程序,是代碼,是利用“0”和“1”構建的虛假智慧體。他們可以随時更換零件,他們感受不到痛苦,不會流血,也不會流淚。
阿努比斯從未見過一個生命體在眼前消亡——流逝的體溫,衰弱的呼吸,驟緩的心跳,一點點從軀體中流淌出來的五髒六腑……它們既不是代碼,也不是程序,它們是生命的符号。
然而阿努比斯身下的這隻巨怪卻并未平息内心的憤怒,它依舊揮舞着巨大的鳌鉗,不分敵我地進行着一場無差别攻擊。
陷入狂暴模式的巨怪以一當百,将圍上來的同類全部鏟倒在地。阿努比斯一躍而下,回身照着巨怪的鳌鉗連接處連開兩槍,子彈精準地嵌入了縫隙中,巨怪一聲咆哮,兩隻鳌鉗如同滾落的巨石般掀起了一片塵埃。
阿努比斯揮走了眼前的黃沙,下一秒,巨怪的身體破沙而出,細長的前腿張開尖銳的毛刺,眼看就要刺破阿努比斯的身軀!
阿努比斯立馬向前一滾,同時打開了沖擊波。那一瞬間,巨怪渾身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痙攣,随即就像有一隻巨手從天而降,輕輕一推,巨怪立馬倒在地上,蜷起了自己的鳌足。
最後一隻巨怪變成了科技手下的亡魂,阿努比斯走上前,緩緩蹲在地上,撫摸着巨怪留有餘溫的身軀。
很硬,像鋼鐵一樣,這是它們的殼,然而關節連接處依舊是柔軟的,剝開筋膜之後,還能看到底下富有紋理的肌絲。
這就是它們賴以活動的基礎,和用齒輪與螺絲維持關節屈伸的機器人不同,這是大自然引以為豪的造物。
但是這種結構又與仿生人極其類似。
“如果他是個人就好了……”
阿努比斯搖搖頭,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念頭簡直是異想天開——假如樂老闆是人,那他從哪兒來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
這大怪物也不知道在這兒生存了多少年,上次他和樂桓甯走另一條路時就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也不知道它們是吃什麼活下來的——難道附近還有它們的下一級食物鍊?
可是光這一種生物就已經不好惹了,再來一種恐怕更夠嗆。為了能早點拯救樂老闆,阿努比斯決定先跑為妙。
距離目的地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行程,阿努比斯望着頭頂的星光,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漸漸趨于麻木。
樂老闆也是這樣一步步從墳茔走到城區的嗎?
他仿佛正在與過去的那個人擦身而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踩在樂桓甯留下的腳印上,堅定地探尋他的來路。
隻不過一個人走向了新生,而另一個人卻在走向“死亡”。
城外天朗氣清,溫柔的月光照在沙堆上,照亮了那隻艱難跋涉的孤狼。
阿努比斯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過了多少路,如今多少路都變得沒有意義,他仿佛失去了目标——就像一艘在海上漂泊的船,像一隻離群的雁,像一個企圖找到回家的路,舉目四望皆已面目全非的旅人。
可他的中樞内卻時刻有個念頭在提醒自己——樂桓甯還在等他。
最後一絲月光融在了即将升起的太陽中,天亮了,尚未鋪展的晨光刺破黎明,将天空染成了一塊靛藍色的綢布。
阿努比斯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着不遠處的沙堆,在那裡,雪亮的銀光化身利劍,割斷了他中樞内的理智——
無數個,無數個和樂桓甯一模一樣的仿生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沙堆裡,他們睜着眼,死不瞑目地注視着頭頂的微光。
他們化作不腐的屍身,難熔的骨骼,将冤魂鎖在一雙雙冰川似的眼中,向天際發出了無聲的哀嚎。
這就是樂桓甯誕生的地方。
他就是從這樣的墳茔中爬出來的。
是厲鬼,也是天使。他擁有一張凡人難即的臉,卻被抛棄在無人所知之處。
蒙塵的天使雕像,破敗的教堂,連夕陽都不願透過的彩窗。
比冰冷的回收站更令人驚心動魄的地方。
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警察突然變得有些膽怯了。
它們就像無數個躺在地上的樂桓甯,張開嘴,輕輕呼喚着他的名字——
阿努比斯。
這是一個連死神都不願靠近的地方。
阿努比斯突然覺得自己的腳重逾千斤,他伸出手,企圖靠近墳茔中的屍身,卻始終無法喊出那個熟悉的名字。
他們不是樂桓甯,他們隻不過是千千萬萬個被抛棄在這裡的仿生人。
而樂桓甯在不久前也是這些仿生人中的一員。
阿努比斯一步步走上前,他低下頭,與仿生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樂桓甯的那張臉正正當當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半張着嘴,欲言又止地吐露着自己的冤屈。
阿努比斯跪在地上,冰冷的手指撫過仿生人飽滿的額頭,銀色的發,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毫無血色的嘴唇上。
“你想說什麼呢?”
阿努比斯的聲音回蕩在擁擠的沙坑中,順着風飄向了月落與日出的交界。
如同噩夢一般的場景,如同噩夢一般冰冷的死亡。
他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也是這些屍體中的一員,他幻想自己與樂桓甯一起陷入永眠,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慢慢被時光遺忘。
就在這時,阿努比斯的通訊器響了。
阿爾法烏拉烏拉的聲音出現在通訊器内,小機器人用他稚嫩的發生裝置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