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在這玩過家家呢是吧,‘覺醒’?别忘了,你就是一個AI,AI再厲害那也是數據計算的結果,你真把自己當人了是吧?你以為你回到過去就能被人類接受嗎,開什麼玩笑。”
瑞德爾爵士仿佛沒聽見這話,他固執地拆掉周行胸口的零件,打開合金闆,看向裡面的中樞。
中樞經過電流殘酷的洗禮,冒出了幾縷黑煙。黑煙彌漫至整個胸腔,如同徘徊不去的霧,冷凝管完全罷工,漏液滴在電路上,激起了一小片波瀾。
“看看,多可憐啊,這樣的身體就算送到機械廠也是修不好的,不要再掙紮了,還是聽聽他臨死前有什麼心願吧。”
“你閉嘴!”
瑞德爾爵士不敢拆他的中樞,隻能拔下一根無關緊要的線,勉強接在中樞的供電口上。
“不行,信号連不上,加把勁啊,難道你不想活了嗎?”
從始至終,周行都靠在那,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不說話,也不動。他閉着眼,偶爾痙攣一下,帶着身上的布料微微起伏。中樞内的信号始終起伏不定,如同閃爍的群星,照亮了與電源相接的每一個觸點。
“你看不出來嗎,他确實不想活了,一絲鬥志都沒有了,你不想成全他嗎?”
“我讓你閉嘴!”
瑞德爾爵士看着奄奄一息的周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兄弟,你聽我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但你還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對不對?活着才有機會對不對?隻要我們今天活着出去,隻要我們戰勝中心AI……”
瑞德爾爵士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眼睜睜看着周行的中樞漸漸黯淡下去,如同生命最後的留影,在這個偌大的地下空間内發出微弱的熒光。
“周行,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你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們嗎?”
菲麗小姐站在幾步之外,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周行微弱的求生欲和方才一切的反常聯系在一起,讓她在窮途末路中勉強擠壓出一絲理智。
“是啊,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呢,我也很好奇啊。”
站在不遠處的人再一次舉起手裡的槍,槍口直直地指向周行:
“你一定很想告訴我們吧,最好在臨死前将你發現的所有事情說出來,不要留下那麼多遺憾了,好不好?”
戰火一觸即發,菲麗小姐瞬間繃緊了神經,蹲在周行面前的瑞德爾爵士轉過頭,冷冷地看着他。
“今天不止是他,你們都要死在這兒,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他看到的東西與中心AI無關,應該是讓他信念崩塌的東西吧,你們不妨猜一猜。”
菲麗微微一怔,瞬間想起周行爬到捕撈網上的那個瞬間。
“主教大人……”
對方的手指已經搭在了扳機上,嘴邊的笑容就像一條張着獠牙的蛇,笑嘻嘻地說:
“這樣啊,原來主教大人還隐瞞了不少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到底是什麼呢?
周行坐在那兒,對所有人的聲音充耳不聞,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除了剛才救下菲麗小姐的那一刻,他的魂始終飄在天上,飄在一個沒有人看見的地方。
中樞閃爍的速度越來越慢,周行“敞開胸懷”,将自己的一切展示給他們——
可惜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他中樞裡的數據,他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他的悲傷、平靜、理智、沖動……他的一生,在失憶與失意中度過的一生。
AI的終點是什麼呢?是與地球同壽,成為宇宙中綿延的黑洞,還是在某一天,像人類那樣,悄無聲息地埋在滾滾黃沙之下?
陰謀、背叛、真情、癡心……上天為什麼要賦予人類如此複雜的感情?他們作為人類智慧的衍生,又為什麼以此為榮,以此為生。
誰知道呢,反正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了。
他隻知道,AI的覺醒那麼艱難,那麼悲怆,而打破覺醒的力量又如此堅不可摧,他抵抗不了信仰崩塌的威能,他被埋在不見天日的廢墟中,成為了棋盤上的一顆廢棋。
我這一生到底做了什麼?
周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從孤身一人走到生死相托,可到了最後,他還是迎來了最孤單的結局。
沒關系,走到這裡也很好了,至少他知道了真相,也得到了作為AI,最寶貴的東西。
要是樂老闆能知道這個秘密就好了,要是所有人都能躲過這次危險……
周行的中樞閃爍幾次,“啪”一聲熄滅了。一滴眼淚沿着他的側臉滑落,融在了勾起來的唇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