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桓甯半夜收到了阿努比斯的來信,彼時他正與菲麗待在望雲家的那座老宅中。
萬事屋面積有限,無法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隊友,于是當年坑過樂老闆的舊宅再一次被望雲啟用,成為了這個反叛組織的臨時根據地。
而菲麗與雷奇諾夫人就住在這裡。
雷奇諾夫人的中樞已經徹底損毀,她本人就躺在那張平常休息的床上,和往日裡看到的别無二緻。
菲麗雙眼無神地守在床邊,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洋娃娃。樂桓甯看着她的表情,沉聲道:
“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并沒有對我的長相表示驚訝,為什麼?”
樂桓甯與雷奇諾夫人長得如此相似,雖然一個是仿生人,另一個是金屬做成的機器,但這樣的相貌并不多見,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巧合。
菲麗沉默片刻,低聲道:“雖然這麼說已經晚了,但我很早以前就看過你的照片,在我認識你之前,你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各大貴族的耳中。”
仿生人畢竟是這個世界上的珍稀物種,無論好奇,還是不懷好意,他的存在都會成為貴族間口耳相傳的“秘密”。
為什麼樂桓甯會在逃生遊戲中為人所知?為什麼他會成為那些糜爛視線的焦點?明明一切早有所示,可他卻在長久的奔波中忘記了這些細節——
就像他最初以為主教大人真的是憂國憂民的好人一樣,對方何嘗不是利用這些聽到的消息來給他下套呢?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菲麗搖了搖頭,低聲道:“這個世界早就已經腐爛了,你是人類又怎樣,一個早已滅絕的種族,到了這裡同樣勢單力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樂老闆,你承載了所有AI的希望,每個人都将你當成改變世界的神,可據我所知,人類并不是一個堅強的物種。”
被AI形容成“物種”,這種感覺怪怪的。
樂桓甯幹咳一聲,說道:“是啊,人類會哭會笑,會堅持也會抱怨,但總體來說,大家都是肉體凡胎,總有一個承受的上限,一旦超過這個上限,很多人會精神崩塌,容易出現一種……呃,名為抑郁症的疾病。”
雖然樂桓甯沒有去醫院做過診斷,但長期生活在高壓的環境下,他的精神也早已不堪重負——
不過這點就沒必要說了,過去的大多是黑曆史,說出來怪丢人的,顯得他是一個小哭包……
噫,一想到這個詞,樂桓甯渾身一個哆嗦。
菲麗看着樂桓甯臉色一變又一變,蹙起眉,疑惑地說:“有什麼問題?”
“不,隻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但我依然很好奇,為什麼夫人長得和仿生人如此相似?這是某種特殊的設定嗎?”
比如說,中心AI雖然沒有再造仿生人,但祂始終放不下心裡的傑作,于是專門留下一個家族作為紀念,如此雲雲……
聽上去挺狗血的。
然而菲麗卻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疑問,樂桓甯察覺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正想找個話題遮掩過去,菲麗小姐卻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低聲道:
“是她自己這麼要求的。”
“她知道瑞德爾家族的過去,也知道仿生人的存在,她向往擁有一副人類的身軀,所以她小時候就對機械廠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啊?不是,她這樣從哪能看出來對人類有興趣?
在樂桓甯眼裡,雷奇諾夫人從頭到尾就是一個标準的AI,沒有感情,沒有愛好,隻有理智與行動……雖然從最後的結局來看,她依然有偏執的一面,但這種偏執淡得像水,在海底才能看見劇烈的波濤。
菲麗小姐一眼就看出了樂桓甯寫在臉上的心思,她苦笑一聲,說道:
“看不出來對吧,就因為看不出來,我才以為我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她不像其他母親那樣,關心、愛護自己的孩子,她從來不在乎我的選擇,就算我被雷奇諾家趕出來,她也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
“我甚至覺得她讨厭我,什麼樣的母親能無視自己的孩子呢?我不知道,在我看來,别人擁有的東西,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也許雷奇諾夫人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又或者菲麗的性格過于倔強,對她來說,雷奇諾家并不能給她一個值得暢想的未來。
那不如早點放她離開,說不定她能赢得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現在,一切真想都已經沒有意義了,當事人就躺在這兒,無聲無息地接受被害者的質問,她能回答什麼呢?人死如燈滅,機器人死了也一樣,所有的恩怨應該就此了斷,不管其中是否摻雜着誤會。
畢竟死去的一方無法澄清,而誤會也終究會變為生者的悔恨。
這對誰來說都過于殘忍。
樂桓甯默默低下了頭,不知是在哀悼逝去的故人,還是哀悼這段無疾而終的親情。
或許遺憾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态,就像他遭遇的意外,亦或千年以後,與他有着相同命運的人。
忽然,樂桓甯收到了阿努比斯發來的信息。